在历史的长河中,有这样一处地方,它如同一座永恒的精神灯塔,照亮了亿万华夏儿女寻根问祖的漫漫征途。“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这句悠悠传唱的童谣,宛如穿越六百年时光的风,裹挟着黄土高原的厚重、汾河的清波与太行山的松涛,轻轻撩拨着每个华人血脉深处的乡愁。
此刻,我和妻子许姐站在“大槐树寻根祭祖园”的匾额下。眼前的门,以槐根为造型蓝本,东西跨度达20米,足有13米之高,雄浑壮阔的气势瞬间令人心灵震撼。它像是由老槐根雕刻而成,又像是用老树疙瘩掏凿出的门洞——说是门,更似个天然形成的树洞。古朴庄重的纹路里,仿佛藏着岁月沉淀的温度。抚摸着洞壁的裂痕,许姐轻声说:“摸上去像在碰祖先的手掌,粗糙却暖和。”门右侧的“明代移民遗址”碑前,我们驻足良久。那斑驳的字迹,缓缓诉说着元末明初那场波澜壮阔的史诗:中原因战乱洪水十室九空,而山西凭借太行山的庇护人丁兴旺。明太祖于是将洪洞广济寺旁的大槐树设为集合点,一场横跨半个世纪的迁徙就此拉开帷幕。许姐望着碑上的字迹,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广济寺就在园里,那才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迈步穿过大门,标志性的报恩壁映入眼帘。这报恩壁高7.8米,宽12.9米,其上张仃手书的“根”字高6.6米,宽3.2米,苍劲如铁。那木字旁好似一个昂首负囊的游子,最后一捺则宛如迟迟未落的脚步。“你看这字,”许姐拉着我站在壁前,指尖顺着笔画轻轻游走,“既像走,又像留,把离乡的不舍都写进去了。”两旁“饮水”“思源”四个篆字,将“不忘本”的信念深深镌刻在心底。合影时,我们的影子与“根”字重叠,仿佛也成为了这寻根长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报恩壁左拐入径,踏上古驿道,脚下渐渐显露出岁月的刻痕。深浅不一的凹痕里,似还嵌着移民们匆忙的脚印。路边石碾蒙着薄尘,许姐弯腰摸了摸冰凉的边缘:“他们会不会就在这歇脚,给孩子喂口干粮?”彼时,那些有关移民的印记在心中浮现:官兵在小脚趾甲划下刀痕留下的特征,因反绑双手衍生出“解手”一词的故事,以及代代相传背手走路的姿势。我们会心一笑,彼此都知晓对方想起了这些刻进血脉的印记。
过连心桥,两侧彩旗飘展。沿阶而上,目光被门楣横匾上“献殿”二字吸引,阳光下透着庄严肃穆。入殿,红毡铺地,氛围柔和又凝重。迎面“显大槐树移民先祖之神位”牌位静静矗立,似在诉说往昔。牌位前供桌稳放,红烛摇曳。那点点烛光,仿佛叠印着无数后裔虔诚的身影。许姐轻拉我衣袖,指尖微颤。我转头见她眼底波澜,便懂我们共怀心绪:对先祖满怀敬畏,对根脉深感亲近,恰似六百年前的清风,悠悠吹进心间。
出献殿,脚步不自觉地循着袅袅烛光前行。不远处,祭祖堂的红毡台阶在黄旗掩映下格外醒目,拾级而上时,连呼吸都放轻了。大殿门上方两檐中间,横匾上书“祭祖堂”三字,遒劲有力。门敞着,迎面神厨内同样供奉着“显大槐树移民先祖之神位”,左右两侧的神厨里,1230个姓氏牌位密密排列,宛如一片沉默的森林。木牌上的字迹或深或浅,却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每个姓氏背后,都是一段家族穿越时空的根系,从这里蔓延向四方大地。
找到“陈氏”牌位时,我深鞠一躬,烛火在前轻轻摇曳,将木牌上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脑海里闪过爷爷坐在藤椅上念叨的往事:“咱祖上是从山西迁来的,老辈人总说门口有棵大槐树。”牌位上的字迹被岁月的烛痕吻得有些斑驳,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许姐在“许氏”牌位前驻足良久,指尖轻轻点过牌面被烛光描摹出的纹路,像是在确认什么。“原来你在这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襟,恭恭敬敬地鞠躬,额头抵着手背的瞬间,我仿佛听见她心里的话:“我们来了,带着后辈的样子,来看您了。”转身时,她眼眶发红,却笑着说:“你看这牌位多密,原来咱们的根,都扎在同一片土里。”
从祭祖堂出来,前行至移民实证展览馆。一进门,迎面明太祖朱元璋的坐像威严矗立,身着金袍的他神色庄重,正是他主导了影响深远的明代大移民。馆内陈列丰富,9个橱窗收纳约400余件文物:泛黄的移民公文,承载着官方决策使命;锈迹斑斑的农具与质朴的家用器皿,展现着移民们的生活点滴。大量征集而来的文献、谱牒资料,以密密麻麻的文字勾勒出家族传承脉络。其中,以《设立移民局》等为主题的泥塑群雕堪称馆内亮点,栩栩如生,人物表情与动作细腻入微,生动复现了大槐树下移民们聚集、离别、开拔等场景,将那段充满艰辛与希望的历史鲜活呈现,令参观者感慨万千。
出实证馆不远,一幅长23.68米、高4.48米的《迁民浮雕图》青铜浮雕瞬间吸引了我们。此浮雕由雕塑家黄剑创作,刻画60多个人物与15个场景,依据明代史实与传说分为三部分:“移民之始”,官府诱使百姓三日内到洪洞大槐树登记,第三日官兵突然宣旨强迁,众人惊觉中计,哭声一片;衙役发放盘缠和凭证,助他们迁移途中维持生计。“移民惜别”,父老折槐枝、揣槐籽,寄托对故乡的思念;“打锅牛”一家砸锅分成三块,作为相认信物,盼日后重逢。“移民迁徙”,人们用绳索相互系连,“解手”一词便源于途中如厕需呼喊官兵解开绳索。许姐凝视浮雕,眼眶泛红,低声说道:“这一走,故乡便只能在梦里相见了。”该浮雕生动再现洪洞大移民场景,承载着离乡的悲戚与民族发展的印记。
从侧门踏入广济寺,香火气息愈发浓郁。这座曾作为当年移民集结地的古寺,飞檐斗拱间满是岁月的包浆。穿过前院的香炉,大雄宝殿前,一尊石雕神像庄严直立院中,线条古朴,神态祥和又透着威严,似在俯瞰岁月变迁。右侧的石经幢上,繁复的纹路被摩挲得光滑——这经幢已有八百年历史,比移民活动还早两百年,是广济寺仅存的遗物。许姐伸手轻抚经幢的底座,指尖陷入那些深浅不一的凹痕里,轻声呢喃:“当年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触摸过?等着官府发川资凭照,心里又怕又慌。”
步出广济寺正门,夕阳正斜照在门楣的“广济寺”匾额上。回首望去,山门两侧的对联格外醒目:“大肚包容十方法界;慈颜笑破三千世界。”许姐轻声念着,忽然展颜笑道:“这对联说得真好,当年它包容了多少离别的眼泪,如今又笑迎多少归来的脚步。”
寺外30余米处,便是那棵传说中的大槐树。第一代毁于清顺治年间的汾河洪水,只留下一段焦黑的树桩;第二代由根孽而生,却在1970年代枯槁;如今的第三代是后人恭植的,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可在我们眼里,它们从来都是同一棵树。许姐望着树影与寺庙飞檐交叠的轮廓,忽然轻声说:“你看,广济寺就在这儿,大槐树也在这儿——原来故事的开头和根,一直都长在一起。”夕阳把“大槐树”刻石的红字染得发烫,这棵曾在1303年大地震后率先复栽、饥荒时以花叶果救民的树,早成了生命与乡愁的象征。
绕树而行时,阳光透过羽状复叶,在地面洒下细碎的光斑,像一部被风吹开的族谱。不远处,一位白发老人举着手机直播,声音洪亮:“家人们,这就是咱们的老家!看看这树,六百年了,还等着咱们呢!”屏幕上,“湖北襄阳王氏”“马来西亚李氏”“台湾彰化张氏”的弹幕不断闪过。许姐笑着说:“这么多家人回来寻根呢,就像过年走亲戚。”我想起清明文化节上,海外华人穿着汉服与西装的身影在香炉前交错,鼓乐声里,六百年的时光仿佛被折叠成一炷香的长度。
黄昏的实景演出《大槐树移民》开始时,夕阳正把树梢染成金红。官兵挥鞭的身影在余晖里晃动,妇孺的啼哭声刺破暮色,槐叶与尘土一同扬起,遮了半边天。当最后一缕阳光隐没,演员们却不退场,而是转身面向观众深深鞠躬,齐声喊道:“大槐树,我们回来了!”许姐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她没有擦,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那一刻,我们都成了移民后裔,成了跨越六百年的“归来者”。
离开时,我摘下一片槐叶,脉络清晰得像地图上的路线,轻轻夹进余光中的《乡愁》里。书里说“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而这片叶子,藏着半个中国的思念。车行高速,回望洪洞方向,晚霞把大槐树的轮廓镀成金色的灯塔,在天际线上闪着光。“以后带孩子来,”许姐靠在车窗上,手指在玻璃上画着树的形状,“让他看看这棵树,告诉他咱们的根在哪儿,老辈人走过哪些路。”
我点头。原来寻根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明白:每个人心里都长着一棵树,一半扎在故土的黄土里,一半伸向远方的风雨中;一半刻着离别时的泪,一半写着归来时的暖。这棵树,名叫中华,深深扎根在每个华夏儿女的血脉里,无论走多远,都能指引着我们,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返程途中,心绪如汾河波涛翻涌,遂挥笔写下这首小诗,以寄胸臆:
《七绝·咏大槐树》(新韵)
寻根洪洞人怀古,
祭祖香园众慰心。
汾水岸边归故里,
老槐树下倍思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