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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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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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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孙思邈

终南山的松涛在云雾中呜咽,千年银杏的枝桠间,仿佛还挂着孙思邈药篓里的晨露。我站在药王殿的飞檐下,看青瓦上的苔痕蜿蜒成《千金方》的笔画,忽然听见山风掠过碑林,将八百四十四种药材的香气揉进时光的褶皱里。指尖掠过冰凉的殿柱,恍惚触到了千年前那双手的温度——这位被后人奉作“医神”、让唐太宗惊叹“容色甚少”的医者,实为唐代著名医药学家与道士,用一百四十一个春秋在终南深处写下生命的史诗,让银针化作星辰,草药绽放佛光。

西魏大统七年(541年),京兆华原(今陕西铜川耀州区)的贫苦农家诞生了一个男婴。谁能想到,这个因体弱多病耗尽家资的孩子,日后会成为拯救万千生命的“药王”?隔着泛黄的史卷,我似乎仍能望见病榻上的瘦弱少年,望着父母为筹药钱佝偻的背影,眼中闪过的不仅是病痛的煎熬,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决心。他七岁能诵千言,被乡人称为“圣童”。西魏大臣独孤信见其谈吐不凡,惊叹“此圣童也,顾器大难为用尔”。青年时代的他隐居太白山,案头不仅有《黄帝内经》,更兼修老庄佛典,博通百家之学。十八岁那年,目睹“汤药之资罄尽家产”的人间疾苦,立下“以医为业,济世活人”的誓言。二十岁时已能“言医道如指诸掌”,开始为乡邻治病,乡邻称其“京邻中外有疾厄者,咸造其门”。传说他初行医时,遇抬棺送葬的队伍,见棺缝渗出鲜血,断言“此血鲜活,必是难产假死”,开棺施救后果然救活产妇与婴儿。每次想起这幕,心口总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这“棺前救母子”的故事,恰似他医道征程的生动注脚。

公元581年,三十岁的孙思邈毅然前往终南山隐居,长期在此修炼行医,与名僧道宣友善。他在《千金要方》自序中写道:“吾十有八而志学于医,今年过百岁,未尝释卷。”默念着这句誓言,仿佛看见他为采集药材,足迹遍布太白、峨眉诸山,曾西入峨眉山炼制“太一神精丹”,甚至深入少数民族聚居地。为验证草药毒性,他亲尝百草,曾因误食毒芹晕厥半日,却强忍着不适记下症状。这般以身试险的执着,让人心头发紧——这源于对“救人”二字最深的执念。在秦岭深处,他发现“谷白皮煮粥可治脚气病”,这一富含维生素B1的食疗方比欧洲早一千二百年;在太白山麓,他首创“海藻治瘿病”的疗法,开创了含碘药物治疗的先河。北宋苏轼《题孙思邈真》曾咏:“先生一去五百载,犹在峨眉西崦中。自为天仙足官府,不应尸解坐虻虫。”读着诗句,眼前竟浮现出他踏遍青山、以身试药的生动写照。

永徽三年(652年),凝结着五十年心血的《千金要方》问世。他十分重视民间医疗经验,不断积累走访、及时记录,终成这部医学巨著。全书三十卷,分二百三十二门,收录医方五千三百首,首次提出“妇科、儿科独立设科”的理念。捧起复刻的典籍,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仿佛能触到这部巨著创下的二十四项世界第一:妇科单独成科置于书首,系统阐述胎产病症,比西方早六百年;作为儿科护理先驱,提出“小儿用药如斗量”,记载了世界上最早治疗婴儿湿疹的方法。明·王世贞《孙真人煎药图歌》赞其:“真人姓孙名思邈,龙宫三十卷曾窥。丹灶乍开金虎出,玉田初熟紫麟飞。”每当翻开这部典籍,都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流淌的温度——那些工整的字迹里,藏着的何止是药方,更是对生命的细致呵护。书中“大医精诚”篇至今仍是医学生的必修课:“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这些字句像一束光,照得心底亮堂——这短短数语,道尽了医者的灵魂。

孙思邈的医术声名远扬,连帝王将相也为之动容。唐太宗贞观年间,年逾花甲的他被召入京,太宗见其“容色甚少”,惊叹:“故知有道者诚可尊重,羡门、广成,岂虚言哉!”欲授爵位,他固辞不受。唐朝建立后,他接受邀请与朝廷合作开展医学活动,后来唐太宗患痢疾,太医束手无策,他仅用一碗杏仁粥便治愈了帝王的沉疴。读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二十年后,唐高宗再召其为谏议大夫,他又以“志在山林”婉拒,始终辞谢不就,坚守行医初心,仅受赐鄱阳公主旧宅,在长安城西继续行医。这位“不为良相,愿为良医”的智者,用两次辞官诠释了《庄子》“至人无己”的境界。还有一次,长孙皇后难产,他通过丝线诊脉(实则通过宫女了解病情),一针扎在合谷穴,顺利催产,留下“一针救两命”的传奇。相传他擅长阴阳术数,神应无方,而那根悬丝,在我眼里分明是连接医者仁心与患者生命的纽带。

在终南山隐居时,孙思邈常与高僧道宣探讨医理,将佛家“慈悲”与道家“养生”融入医学。他将道教养生理论与医学结合,认为人若长寿需讲究饮食起居、抑情养性,辅以导引行气、食补药补方能终其天年。他首创“导气养生法”,强调“每日调气补泻,按摩导引为佳”;提出“存不忘亡,安不忘危”的预防医学思想,比“治未病”理论更进一层。其《长寿歌》更是将养生之道娓娓道来:“清晨一盘粉,夜饭莫教足。 撞动景阳钟,叩齿三十六。 大寒与大热,切莫贪色欲。 坐卧莫当风,频于暖处浴。 食饱行百步,常以手摩腹。 再三防夜醉, 第一戒神嗔。 安神宜悦乐,惜气保和纯。 寿天休论命,修行在各人。” 仿佛隔着时空,听见他曾在药圃青石上向弟子李仁杰演示养生要术,从木柜中取出胡桃木雕琢的药槌,在弟子肩井穴连击九次,槌声如磬穿林。“此穴连通三焦,敲之可醒百脉。”孙思邈鹤发童颜,指尖拂过《千金翼方》泛黄的书页,“昔年我在峨眉山采药,见老猿每日叩击此穴,竟得寿逾百年。”

传说他曾在峨眉山炼制“太一神精丹”治疗瘟疫,其工艺被写入《千金翼方》。这部著作与《千金要方》同为他毕生精力所撰,此外还有《保生铭》《存神炼气铭》《摄养枕中方》等多部作品。人们惊叹他活到一百四十一岁仍面色红润、耳聪目明,细想来,这哪里是什么奇迹——其实不过是践行着自己倡导的养生之道:清心寡欲、作息规律、饮食适度、心情平和。每日晨起练习吐纳导引,饮食清淡,从不妄动肝火——这份自律背后,藏着的是对生命最虔诚的敬畏。

唐永淳元年(682年),一百四十一岁的孙思邈在华原故里溘然长逝。《唐书》记载,他死后月余容貌仍如生前。百姓尊称他为“药王”,坊间流传他会符咒、能点穴、可长生,这些神话背后,我懂——藏着的是人们对他医术的极致崇拜。民间更有“坐虎诊龙”的传说:他在五台山采药时,为喉咙卡骨的老虎取出异物,老虎便成了他的坐骑;又曾为蛟龙诊病——虽属虚构,却暗合《千金方》中他救治受伤野兽的记载。百姓将他的药方刻在石碑上,称为“千金宝药碑”,供人抄录沿用。这些传说与石碑,都是世人想留住他的方式啊。

他留给世人的,不仅有《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八部著作,更有“博极医源,精勤不倦”的治学精神。他从理论到实践,再由实践提炼新成果,在医学和药物学领域贡献卓越。耀县药王山至今保留着明代刻制的《千金宝要》碑,收录其临床验方九百余首,当地“二月二药王庙会”已延续千年。他逝世后,唐玄宗尊他为“药王”,后世医家皆奉其为药神。陕西铜川药王山的药王庙中,历代帝王留下墨宝;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引用其论述达三百余处,称其“唐世孙真人,医中之圣”;清代叶天士言:“学中医的人不能不读《千金方》,要是不知道孙真人,还谈什么医术呢?”北宋崇宁二年(1103年),徽宗追封其为“妙应真人”,这“妙应”二字,读来心头一暖——道尽了他与生命的默契。

站在药王大殿前,抚摸着“坐虎诊龙”的石雕,指尖的微凉里,忽然明白:这图案哪里是神化,分明是“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医者胸怀。从终南山的采药人到现代医学院的学生,从《千金方》到抗疫一线的中医方案,他播下的医药火种,正在新时代焕发光彩。正如他在《千金要方》中所预言:“青衿之岁,高尚兹典;白首之年,未尝释卷。”这份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让人心生敬畏——终将跨越时空,成为人类文明永恒的财富。

终南山的云雾依旧缭绕,恍惚间,那个背着药篓的身影仿佛仍在山间穿行。望着那片云雾,眼眶竟有些湿润——他走过的山路已化作康庄大道,他尝过的百草已成为济世良方。翻开泛黄的医典,千年前的谆谆教诲仍在耳畔:“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这便是药王留给世界最珍贵的遗产——在医术之上,更有仁心;在生命之外,更有精神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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