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古都

引语 在这里，时间不是线，而是圆。一块城砖吸饱八水晨露，露里晃着秦汉的月、隋唐的雪；晨钟一记，把圆心敲成涟漪，驼铃与芯片在同一圈波纹上交臂——大雁塔的风铃回声未落，二维码已爬上大明宫的夯土，像给年轮补一枚数字印章。千年被压缩成琥珀，而圆仍在继续。

提到西安，你会想到什么呢？是十三朝古都的悠远意蕴，还是兵马俑地下军团的震撼奇迹？近一百八十年来的历史看上海，一千多年的历史看北京，五千多年的历史看西安。网友的评价恰如其分：“脚底下踩的都是历史，空中吹来的风都是文化。” 这座古称长安、镐京的城，地处关中平原腹地——我国四大平原之一，号称“八百里秦川”，雄踞中国陆地版图中心，被渭河、泾河、灞河、浐河、沣河、滈河、潏河、涝河八条河流层层环绕，“八水绕长安”的得天独厚，注定了它的繁荣昌盛。作为世界四大古都之一、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古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新欧亚大陆桥的重要枢纽，如今更凭借“一带一路”战略，屹立于丝绸之路经济带重要节点的前沿。它有着七千多年的文明史、三千一百多年的建成史和一千一百多年的建都史，是众多世界遗产的宝库，更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与精神图腾。

居中国古都之首的西安，以周、秦、汉、隋、唐等十三朝古都的尊崇地位，创下建都时间最长、建都朝代最多、影响力最大的纪录，既为西北和西南地区的门户，更堪称镌刻着五千年文明的文化名城——中国历史上诸多帝王皆择此建都，正因这里南倚秦岭，北凭渭、泾二水，山环水抱，地理位置优越，易守难攻，悉数满足古代建都八大原则，这份祥瑞之地的魅力让古城始终熠熠生辉。从西周丰镐遗址、秦阿房宫与兵马俑，到汉未央宫、长乐宫，再到隋大兴城、唐大明宫与大雁塔，无数遗存勾勒出鲜活的“长安情结”，见证着中国数千年的兴衰更迭。“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踏入这座城，便宛如穿越千年，重回盛唐风华。在这里，你可以驻足钟楼，聆听历史的回响；探访兵马俑，凝视大秦的威严；漫步古城墙，遥想盛唐的繁华；登上大雁塔，俯瞰长安的现代脉动；步入大唐不夜城，换上唐装，梦回灯火阑珊的灿烂时节。

薄雾初醒，钟鼓楼的剪影最先浮出，像两枚被岁月反复摩挲的青铜指针。青灰城砖吸饱夜露，露珠里晃着秦汉的月、隋唐的雪，轻轻一碰就落下细碎的光，仿佛谁在悄悄数旧年的账。这对被誉为“姊妹楼”“文物楼”的建筑遥相呼应，堪称古城的灵魂地标。西安钟楼是我国现存形制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钟楼之一，高约 36 m，由方形基座与八角形塔楼组成，共三层，格调简约而不失庄重。楼内的景云钟铸于唐景云二年，唐睿宗李旦亲自为其撰文并书丹，钟高 2 m、直径 1.5 m、文献记一万二千斤，实测约6吨（6000 kg） ，钟身刻有翔鹤云龙、宝相花、飞天等纹饰，声传数十里。而鼓楼始建于明洪武十三年，清康熙、乾隆年间两度重修，主体结构无一颗铁钉，以斗拱构造撑起重檐歇山顶，顶部鎏金宝顶熠熠生辉，第三檐下南北悬有“文武胜地”“声闻于天”鎏金大字匾额，字字堪称千古绝笔。每日上午九时、正午十二时、下午三时，钟楼的景云钟鸣响二十四声；傍晚六时，鼓手先以二十四节气鼓点过渡，再以闻天鼓重槌二十四声，消失百年的“晨钟暮鼓”报时制度得以重现，仿李益诗境“朝来暮去不到耳，明月孤云常挂行”，正是这对建筑的生动写照。钟声甫歇，鼓点已远，一对姊妹楼把昼夜交割完毕，也把西安的呼吸调成了“晨钟暮鼓”的节拍。晨钟暮鼓的余韵尚未消散，青灰色的城垣已在晨光中浮现，将千年攻防史凝固成静默的史诗——

西安城墙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城垣，作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像一条巨龙蜿蜒于市中心，墙高 12 m，周长 13.912 km，轮廓呈封闭长方形，周围有护城河环绕，人们习惯将城墙内称为古城区。永宁门、长乐门、安定门、安远门四座古城门，各有闸楼、箭楼、正楼三重建筑，正楼歇山顶四脚翘起，三层重檐下回廊环绕，古香古色、巍峨壮观。其中永宁门作为正南门，原为隋唐长安的安上门，门楣嵌有城门楼，门外瓮城、箭楼、月城、闸楼层层拱卫，尽显古都的森严气象，更被称为“中华迎宾礼仪之门”，曾接待过多位外国政要，是西安城墙中最恢宏的一座城门。这座城墙顶宽可容三马并驰，且设有箭楼、角楼、敌楼等防御设施，是古代军事智慧的结晶。如今，城墙上不仅可以租一辆自行车环绕一圈，壮美的景色与厚重的历史氛围扑面而来，还能欣赏到古城与现代都市的完美融合——特别是在夜晚，城墙上的灯光点亮，为城市增添了一份浪漫气息，整座古城呈现出历史与现代交织的画面，让人心生感慨。沿城墙漫步，脚下的砖石承载着千年足迹，一侧是明清的街巷肌理，一侧是现代的车水马龙，隋唐槐柳与高架桥钢梁互为倒影，大明宫含元殿的夯土基座被环岛绿化温柔环抱，地层像一本摊开的“时间三明治”：最上层沥青尚带轮胎温度，中间是清代灰瓦，再下是元代路土、宋代砖屑、五代夯窝，直至隋唐的纯净黄土——开元通宝还来不及翻身，明代的城砖已压到头顶——这种“唐墙穿明墙”的罕见剖面，就在南城墙上最西侧的含光门里被完整保存，唐城墙夯层厚 6–8 cm，明城墙夯层厚 10–12 cm，颜色亦深浅有别。

来到南城墙上最西侧的含光门，你还能看到一座修建在城墙内部的唐城墙含光门遗址博物馆——明城墙叠压着唐城墙，形成罕见的“墙压墙”剖面，而唐朝时期含光门的复原建筑，更能让你沉浸式感受盛唐风貌。走出含光门遗址博物馆，把视线从南垣折向北垣，7公里外的丹凤门广场，矗立着丹凤门的复原建筑，这座由五门道组成的城门，是中国古代都城城门建制的最高规格，与洛阳应天门并列，其规模、门道宽度、马道长度均为隋唐城门考古之最，视觉震撼尤甚，不愧为“盛唐第一门”。丹凤门遗址博物馆与西安火车站北广场毗邻，当你下火车乘扶梯来到北广场，宏伟壮阔的丹凤门便映入眼帘，被网友调侃“在西安出站，就如同上朝一般”。

从含光门斑驳的夯土层中抽离，现代交通的钢铁动脉已在脚下延伸——绕城高速、西安外环高速、京昆高速、包茂高速等织就陆地动脉，截至 2025 年 11 月，西安已开通 9 条线路，14、16 号线一期（含西咸线）已进入试运行，即将开通，钢铁巨龙穿梭地下，与盾构机共同丈量着古城的深度。盾构机距未央宫西界不足 200 m，这里曾是西汉二百余年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鼎盛时期城内人口约二十余万，与当时的罗马并驾齐驱，是世界上极具影响力的城市之一。陶片与光纤并肩，像两截断简被重新穿绳，一页写“长乐未央”，一页写“5G信号满格”。

在汉长安城东侧的龙首原上，国家5A级景区大明宫遗址静静矗立。从唐高宗开始，十七位皇帝在此居住理政二百四十余年，这座“丝绸之路的东方圣殿”，曾是全世界辉煌壮丽的宫殿群，也是当时面积最大的宫殿群，被称为中国宫殿建筑的巅峰之作。这里曾见证无数西域、中亚、东亚的使节、商人、僧人往来，让多元文化在此交融共生，王维笔下“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正是其鼎盛气象的生动写照。相传白居易曾在凌晨失眠，登上南楼遥望秦岭、回望长安城，见大明宫内官员举着火把入朝，遂写下“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字里行间尽是盛唐的繁华鼎盛。如今，人们将大明宫按十五分之一比例制作了微缩景观，安放在大明宫遗址旁，还尝试复原了大明宫的局部，比如主殿含元殿的台基，仅地基就有十五米高，这里曾是唐帝国举办典礼的重要场所。与大明宫隔城相望的兴庆宫，是杨玉环与李隆基常去游赏之地，李白为此写下《清平调》三章，“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名句流传千古。《清平调》的余音尚未散尽，大雁塔的钟声已从城南隐隐荡来，一声把兴庆宫的牡丹惊落，一声把大慈恩寺的檐马摇醒。

大雁塔的钟声远远荡来，一声把唐代的飞鸟惊起，一声把今天的鸽群放飞；声波穿过晨雾与芯片，撞在钢铁脊背上，竟发出古琴的余韵。这处位于大慈恩寺内的建筑，也称大慈恩塔，是太子李治为追念母亲文德皇后所建，西行取经归来的玄奘法师担任首任主持，在此翻译佛经、弘扬佛法十一年。公元7世纪，玄奘法师历经十七年的艰难旅程，从印度取回六百五十七部佛经，这座由他亲自督建的佛塔，正是为存放这些佛经与佛像而建，不仅记录了玄奘的壮举，更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塔高 64.5 m，为七层方形楼阁式砖塔，融合了印度佛塔与中国传统楼阁风格，塔内及玄奘三藏院分别供奉着佛舍利与玄奘舍利，历经唐后历朝历代多次修复和扩建，虽历经千年沧桑，仍完好无损，始终是城市的地标性建筑。寺院南北广场开阔，东西外墙两侧的步行街上，身着唐装、汉服的女子随处可见，打卡拍照间，恍然让人重回汉唐。大雁塔下，既有白居易“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登科得意，也有刘禹锡“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再游玄都观》）的人生感慨，为这座古塔添了几分人文厚度。登上大雁塔顶，俯瞰西安古城，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关于大雁塔的名字，还有一个动人的佛教传说：当年僧人因缺乏食物而祈求神灵，一群大雁突然从天而降，僧人感念佛法恩情，便修建了这座佛塔，如今它依然是无数信徒和游客心中的圣地。

大雁塔正前方的北广场，中央有一座壮观的音乐喷泉，这是全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每到夜晚，灯光与音乐完美结合，规模宏大的喷泉矩阵跌宕起伏，场面极为壮观。在这里，你既可以感受大雁塔的古老庄严，又能欣赏喷泉表演带来的视听盛宴，尽享历史与现代相互融合的风采。水幕落尽，塔身被灯光勾出金边，而这条金边的延长线正指向脚下——大唐不夜城的长街，像从塔基里抽出的金丝，一路把盛唐的灯影织进2024年的夜空。

大雁塔脚下的大唐不夜城，是全国唯一以盛唐文化为背景的大型仿唐建筑群步行街，南北总长两千一百米，东西宽五百米，65万平方米的区域内，西安音乐厅、陕西大剧院等四大文化场馆错落有致。如果说兵马俑和古城墙是西安的历史符号，那么大唐不夜城就是这座城市现代活力的象征。夜晚的大唐不夜城灯火璀璨、游人如织，光影中的仿古建筑流光溢彩、气势恢宏，宛如大唐盛世重现。这里的“西安年·最中国”灯光秀曾吸引数百万游客，被誉为中国最具年味的地方。街心唐太宗李世民的雕像尤为醒目：他骑高头大马凌空悬于石柱，两侧簇拥着勒马欲行的文武大将，威风凛凛，睥睨天下。这位开启“贞观之治”、被尊为“天可汗”的帝王，其风华既体现在鼎盛开放的政治文明中，也蕴含在百花齐放的文化风俗里。“大唐群英谱”雕塑群复刻着诗仙李白的《将进酒》、怀素草书的狂放、吴道子绘画的灵动，“房谋杜断”雕塑则彰显着盛唐励精图治的政治局面。漫步在大唐不夜城，你可以看到唐代侍女的雕塑、恢弘的宫殿式建筑以及各种现代化的互动装置，从遍布街巷的小摊到大型商场，从古老雕塑到真人演绎，从打卡圣地到互动体验，千米长街一步一景，传统与时尚精彩碰撞，古老与现代相得益彰，汹涌的人潮正是这座城市活力的完美体现，每一处细节都在用现代科技演绎着盛唐的辉煌。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赏一场唐风唐韵的表演，听一段唐音唐乐，品一口唐食唐味，唐泥坊的文创产品更添雅趣，让人沉浸式体验“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世气象。

霓虹渐次隐入唐风建筑群，历史的沉香却在转角处骤然浓烈——陕西历史博物馆，这座中国第一座大型现代化国家级博物馆，馆舍为唐风建筑群，馆内截至2022年底收藏文物37万余件（组），其中一级文物762件（组），从远古人类的简单石器到精美绝伦的商周青铜器，从千姿百态的历代陶俑到举世无双的唐墓壁画，浓缩了中华民族的历史精华，彰显了中华文明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由此向东而行，中国最大的皇家建筑群之一——大唐芙蓉园又宛如盛唐画卷徐徐展开，占地千亩的园林中，12米高的台座托起核心地标紫云楼，四层主楼飞檐翘角，尽显皇家气象，这座全方位展现盛唐风貌的文化主题公园以精妙设计重现唐代园林的瑰丽，亭台楼阁错落、曲水回廊相映，处处彰显着大唐的精致与气派；继续南行，曲江池的水波便荡漾着千年诗意，这里曾是唐朝皇家游赏圣地，唐明皇两度宴请群臣，新科进士在此举办“曲江流觞”盛会，被誉为“长安八景”之一，唐朝仕女最爱来此踏春，正如白居易所写“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超半数《全唐诗》诗人在此挥毫，留下“一座曲江池，半部全唐诗”的美誉，让每一缕风都裹挟着墨香。

唐代文人最钟情的去处，当属大唐西市。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长安城内，设有东西两座市场，是当时最繁荣的商业中心——东市服务于达官显贵，主打国内贸易；西市则以开放姿态从事国际商贸往来，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商贸中心，更是丝绸之路真正意义上的起点。只因这里胡人开设的酒肆林立，异域风情浓厚，李白便常在此流连，甚至夜不归宿。他“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洒脱，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的狂放，柳公权“挥毫落纸如云烟”的遒劲，皆在此类场合留下佳话。

如今，人们在唐长安西市原址上重建了西市遗址景区，形成了以文化为主线、以唐朝建筑风格与传统商业氛围为特色的商业街区，再现了唐代盛世繁华的热闹景象。而作为唐长安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在当时被称为“天街”，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名句，为这条古街增添了几分清雅意境。在大唐盛世时期，长安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建成区面积约 80 km²（以外郭城计），相当于今巴黎市区（小巴黎）的百分之八十，人口超过百万，汇聚了来自中亚、西亚甚至欧洲的商人和使节，史称“西有罗马，东有长安”，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的中心。如今，西安的丝路文化依然鲜活，你可以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看到大量丝绸之路沿线的珍贵文物，感受这条古老商路的辉煌与魅力。

然而，盛极一时的长安城，终究难逃兴衰更迭的历史宿命。这份衰落，竟与一首诗有着隐秘的关联——科举落第的黄巢，于乾符五年（878年）写下“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公元 880 年，他发动起义，长安城惨遭兵燹。诗人韦庄在《秦妇吟》中记录下这场浩劫：“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字字皆是城破后的惨状。早在公元844年，李商隐登上今西安城南的乐游原，写下“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似已预见王朝的颓势。此后二十余年，长安虽屡有兴葺，然至904年，梁王朱温为逼迫唐昭宗迁都洛阳，拆毁了长安城的宫殿梁柱，沿渭河运往河南，宫室多被焚毁。自此，长安城往日的辉煌一去不返，只留在后世文人的淡淡追忆与怅惘中。王朝的叹息尚未消散，市井的烟火已在暮色中苏醒——回民街的炊烟随后升起，牛羊肉的脂香顺着北院门一路爬上城墙，与六百岁的鸽哨相遇。老摊贩的吆喝是秦腔的散板，高音处像把热油泼在辣面上，满座皆惊；尾音却又软下来，落在碗里，成了羊汤表面那层金箔般的浮光。西安不仅是历史的宝库，也是美食的天堂，而回民街就是这座城市的美食名片。回民街的历史可追溯到唐代，当时这里是丝绸之路上的商贸集市，聚集了大量来自中亚和阿拉伯地区的商人。所以，走在回民街，你可以品尝到二百余种（含辐射街巷） 地道的西安小吃，比如香浓地道的凉皮、酥软多汁的肉夹馍、热气腾腾的biángbiáng面（按传统口诀写法，58画，含“辶”），还有灌汤包、甑糕、胡辣汤等等——每一种味道，都是一段长安故事。正如民谣所唱，西安的小吃足够让你变成吃货，而城墙下的烟火气，藏着这座城最动人的温度。 此外，因摔碗酒而闻名的永兴坊、因杨贵妃沐浴而闻名的中国最古老皇家园林华清宫，也都是品味西安烟火与历史的好去处。

卫星俯瞰，汉长安城像一块被岁月啃噬过的玉璧，外廓仍圆，内部却长出道路、小区、学校；考古探方像玉璧上的蛀孔，每挖一铲就掉出一把年号：高祖、武帝、王莽、隋文……它们与现代地名混排，形成一张“时空叠拼图”。玉璧仍在，只是被现代道路刻成新的纹饰。 我们再把视线俯冲至地面，考古工地是扇钉，把层层黄土钉在一起：最上面是玻璃幕墙的倒影，往下是明清城砖、宋瓷碎片、汉瓦当、秦刑徒的锁链，再往下是半坡人捏过的陶胚，最底下竟是一枚新石器时代的石铲，仍闪着渭河的波光。所谓现代，只是最新的一个地层。

一条中轴线自朱雀大街笔直向南，穿过唐长安城的坊里，又化作今日的子午大道；清晨的露珠替钟鼓楼守更，傍晚的鼓声替大雁塔熄灯。鼓点一落，城墙根下的民间秦歌拔地而起，吼腔像黄土坡上刮起的西北风，把“岂曰无衣”唱成“地铁末班车即将进站”；易俗社的板胡一响，又把人拽回明代，戏台上的包公怒铡陈世美，台下外卖小哥的电动车灯恰好闪成一片现代雪冤的铡刀。

声音落地，便长出方言的枝桠——“谝闲传”三字出口就能在《世说新语》里找到同款坐姿；“嫽咋咧”一点赞，又让唐代的胡姬在酒肆里回头笑。语言像一条没有断流的渭水，把周礼、秦律、唐诗、二维码都泡在同一碗浓汤里，咸淡自尝。

技艺仍在呼吸：户县农民画把《虢国夫人游春图》翻译成苹果熟、麦浪黄、辣椒红；兵马俑修复师把两千年的断指接回掌心，让陶土重新长出指甲。修复台前，陶片按出土编号摊开，像一幅被撕碎的星图；修复师用竹签蘸着B72胶，一片片对接，呼吸轻得像怕惊扰秦军的梦。有时为找一块缺失的铠甲纹，要在一千袋“陶粉”里筛三天；当弧面终于弥合，士兵的瞳孔重新聚焦，像给时间按了一次“继续播放”。而在二十公里外的农民画院里，76岁的老大娘把《虢国夫人游春图》改写成《虢国夫人逛农博会》：夫人挎着直播脚架，骑马穿越温室大棚，背景是无人机授粉、扫码卖瓜；旧绢本的雍容被丙烯颜料点燃，竟有一种盛唐没有的飒爽。

相传小雁塔明清以前曾“三裂三合”，像固执的守夜人，把千年晨昏缝进伤疤；西安事变的那声枪响仍在钟楼檐角回荡，提醒城市——所谓盛世，不过是有人在裂缝里点灯。终南山与高新区互为镜像：一个把云采进袖中，一个把云编码成数据；隐士的茅棚与独角兽公司只隔一条山涧，清晨，隐士敲木鱼，程序员敲键盘，山风把两种“笃笃”声混在一起，像给同一个节拍标注两种时区。山门外是“云深不知处”，出门五百米便是自动驾驶测试路段，激光雷达旋转，像给青山装上一只会呼吸的复眼。

夜色降临，量子通信基站的蓝光与相传的西周烽火台狼烟同时升起：一个是燃尽的松脂，一个是纠缠的光子；一个传递“诸侯到洛”，一个传递“密钥已分发”。 三千米外，火箭发射台倒计时声与烽火台夯土里的野蝉声重叠，像给同一段历史配了“双语字幕”。半坡的人面鱼纹彩陶盆被孩子描成涂鸦，鱼纹与蜡笔线同样稚拙，同样相信明天。

当终南山的云雾漫过量子计算中心的玻璃幕墙，当兵马俑的凝视穿过AR导览眼镜的数据流，这座城的每个毛孔都在呼吸着古今交融的气息。这座承载着十三朝年轮的城，正以百公里高速路网为琴弦，用千万人口的心跳弹奏着新时代的秦歌，将历史的厚重底蕴与现代的蓬勃活力完美交融。它不只是岁月长河中王朝兴衰的见证者，更是在新时代浪潮里奋勇前行的弄潮儿。从古老遗址到繁华街区，从传统技艺到创新科技，西安始终以开放包容之姿，续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篇章，向世界展现着独特魅力。这座城市的热情与魅力从未改变，它将给予爱戴它的人们以信心和希望，也将用它的千古胸怀，重返世界的舞台。距我上次来西安四年，故地重游，西安仍以它深厚的底蕴、蓬勃的生机和温暖的人间烟火，迎接每一位心怀憧憬的人。

西安是一座青铜日晷，锈迹与激光一起旋转；时间被它磨成铜镜，照出秦汉铠甲，也照出今晚路灯下并肩而行的恋人。我们不必追问古今谁先谁后，因为在这座城，历史不是回溯，而是并行；未来不是抵达，而是同行。它用兵马俑的震撼、大雁塔的庄严、古城墙的厚重和丝绸之路的传奇，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讲述着中华文明的辉煌篇章。把扇面重新折回日晷，铜面上的激光投影正打出2024年夏至的刻度，像给锈蚀的古代圆盘镀上一层液态银。孩子伸手去抓光，抓到的却是两千年前的影子。

当晨钟再次撞破晓雾，露珠再次坠回草梢，所有故事才翻开序章——西安，仍停在卷首。

且掩卷，长吟一声，为这座城添一回荡到天涯的尾韵——

《七绝·长安行》（平水韵）

长安浩气接星河，

俑阵兵戈旧梦多。

灯火千年犹未老，

新城再唱大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