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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淀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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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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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外二题)

雁南飞(外二题)

逸云

走到燕齐两国国境的时候,齐桓公让御者停驾,下车,迎着快步赶到跟前的燕庄公说:“劳您千里相送,也该回驾了。”

一听回驾,燕庄公的眼睛又红了·,深鞠一躬,说:“该说‘有劳’的是您呀。别说千里送君,就是送您到宫门口,也应该。”

齐桓公扶住他的双臂,说:“我们是兄弟。”

天上传来大雁的叫声,两君抬头,只见天高云淡,排成人字形的雁阵,正在头雁的带领下奋力南飞。

站在两君身旁的管仲说:“又是雁南飞。”

燕庄公对桓公说:“整整一年,劳您和管相亲帅三军救燕于即亡,又把征服的五百里江山赠送燕国,我怎么才能报答您?”燕庄公眼里闪着泪花。

齐桓公笑了笑,说:“您看看这大雁,千里远徙,还从不曾舍下一个落难的。你我华夏兄弟,仁义之心还不如大雁吗?”

燕庄公又使劲摇摇齐桓公的两臂。

燕庄公继位以来,延续召公建燕后的中华文明,守护着中国北疆。对燕国北方的戎狄多用怀柔之策,努力睦邻友好。不料戎狄贪心不足,时时侵扰燕国。周惠王十三年(公元前664年),令支子突发大军犯燕,围困燕都。危亡时刻,燕庄公向齐桓公求救。

其实燕庄公也知道,齐国周边也不安宁。不少诸侯国内乱频频,不时有冲突;南方荆楚僭号,虎视中原。假若齐军救燕,国中岂不空虚?不料齐军来了,还是国君齐桓公和国相管仲一起,尽帅精锐之师前来驰援。

那时也是雁南飞,救援齐军却是逆行者。

齐桓公说:“齐国既然被周王封为霸主,理应尊王攘夷,守护华夏文明。对夷狄怀柔是对他们尊重,他们不自重,反而胆敢侵略燕国,必须给予迎头痛击。”

燕庄公点点头。他知道齐桓公的霸气源自实力。在国相管仲辅佐下,兵精粮足,国富民强。齐军大军一到,果然大破戎狄军,解燕都之围。又和燕庄公合军,翻山越岭,历尽艰辛,进北戎,破令支,再入大漠,斩孤竹,抚戎众,安定形势,根除隐患。

燕庄公说:“当时我还不明白,您为何对那些降兵和戎众会那么好?”

齐桓公说:“擒贼擒王,胁从不问。揪住他们的错不放,肆意报复,只会世代结怨。冤冤相报,燕国边境将不会有真正的和平。”

燕庄公说:“是的。可这五百多里新的领土,是齐军将士用生命换来的,我怎么能安心接受?”

齐桓公说:“我们出兵只为您解忧。再说,那些地在燕国北边,我们不能隔着燕国去治理吧?”

天上又一队大雁飞过,齐桓公说:“现在又是雁南飞,我们也到了凯旋时。”

管仲说:“这就是‘信’。”

燕庄公说:“您桓公以后就是我们的头雁,燕国跟定您了。”

管仲说:“您能如我君所说,尊崇周王,岁岁贡献,也就不负我国出兵相救了。”

齐桓公笑了笑。

齐桓公和燕庄公告别。

展现在眼前的是齐国广袤的领土。齐桓公对管仲说:“乘这戎车也累了,到了我国境内,咱就骑马吧,看看它们还‘识途’吗?”

齐桓公和管仲双双上马,挥舞马鞭,两腿一夹,“驾!”官道上响起清脆的“嘚嘚”声。那时在孤竹大漠,正因为“老马识途”,才让迷途大军走出旱海砂碛。

身后又传来“嘚嘚”马蹄声,桓公勒住缰绳,掉转马头一看,原来是燕庄公飞马赶到。

燕庄公说:“你们一走,我的魂不知道怎么也跟来了。”

桓公、庄公、管仲放声大笑。

三人有说有笑,策马又走了五十多里。

齐桓公突然勒住缰绳,对燕庄公说:“您真不能再送了。”

“为什么?”

“按照周礼,诸侯之间不能送出自己国境。”

燕庄公看看四野尽是齐国肥沃的大地,尴尬地笑了。

齐桓公大手一挥,仿佛从东往西划了一条线。

“这,就是齐燕两国今后的分界线了。”

燕庄公呆了:“又送我们燕国这么多领土?”

管仲点点头:“我们国君讲信义。”

雁阵尽管过去了,雁鸣声犹在回荡。

从此燕齐边境多了一座城,名为燕留城。

 

救场

大戏法是变麦子。戏台上出现了两个小人在翻地。男的赶牛拉犁,女人在后面撒化肥。牛拉得很吃力,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拉慢了,男人就啪啪抽鞭子。撒化肥的女人抹抹脸,好像擦汗又好像擦泪。接着平地,种麦子。没想到在麦种问题上砸场了。

麦种需要东家提供,班主说:“这是规矩,不然变出的麦子归谁?”老改媳妇喜滋滋地从家里搲来一大碗麦子。麦种下地,班主向拳眼里吐下口水,大喊一声,说:“出苗!”全村人众目睽睽之下,那些麦子像睡着了。班主向观众苦笑,摊摊手,又弯腰运气,大喊一声:“出苗!”苗还是没出。班主说:“看来不三请还真不出吗?”班主三请,什么麦苗也没有。

砸场了。班主突然跪下来,对着观众说:“走南逛北这么些年,沙窝杨马戏班还是头一次砸场。在人家门口变不出麦子,这是犯了行规,是诅咒人家今后麦种不出苗。”又说,“麦子变不出来,演出分文不取。”说完俯身大哭。全场沉寂下来。老改两口子目瞪口呆。老改他娘突然明白过来,哭出声来。白胡子问班主:“必须用他家的?”班主说:“必须的。”白胡子说:“让他娘去搲(wǎ)呢?”班主想了想,眉头一展:“你们分家了吗?”老改点了点头。

村里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老改两口子太差劲了,说好孝顺老人的两口袋麦子,每次总搲回去两碗。”这时班主说话了:“让他娘去搲。”老改他娘颤巍巍站起来,老改媳妇马上过来搀扶。也奇怪,老改他娘搲来的麦子一种下,一阵南风微微吹来,青青的麦苗在台子上钻出来,在风中一摆一摆的。

这时戏台上灯光一暗,好像乌云密布,接着白絮飘洒,人们觉得那就是真的下雪了。灯又亮了,仿佛春天来了。麦子开始返青,接着拔节,还能听到卡巴卡巴的声音。麦子又抽穗,扬花,灌浆,麦子熟了。那两个小人又出来了,割麦子,接下来是打场,扬场。“收麦子喽!”班主又敲锣,挥手让老改他娘上来收麦子。人们一阵阵惊叹:“神了,神了。”不料老改他娘摆摆手,手指老改两口子,说:“麦子是他们的。”

老改两口子怯生生地看着班主。班主说:“你们能不听老人的话吗?”

麦子当然是老改家的麦子,不过双马村再也没听说谁家孝顺老人的麦子少了。

出车

丑子叔出家门往这边走时,小全的大巴车快擦完了。天亮了,干净的车身更显得惹眼。把水桶、板擦放进后备箱,小全又走进驾驶室,打火,细听响动,又下车绕着车身看一圈,不时弯腰查看。

可以出车了。小全心里想。他把车熄火,扭头看父亲,父亲躺在楼前的竹椅上,两眼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喜,也没有忧。这个样子已经三年了。小全笑了笑,朝他挥挥手说:“放心吧,拾掇不好不会带你出车。”

父亲是村里当年的第一个万元户,有钱后就在村口的公路边上盖了这座楼,在这里卖肥料、收棉花,收粮食。后来生意不行了,小全第一次做主,买了客车跑客运。客运是乡镇到县城的短线,生意比父亲的还要好。

然而父亲的影响力就像春风,在村里催生了一茬茬不拘泥于土地的生意人。他家楼的对面,又起了一座二层楼。东子是这家的主人。东子开始搞建筑,后来是包工头。乡下的建筑越来越少了,去城里又不好混,就开个车往城里各工地拉人。尤其是那些有技术的青壮年劳力,双方都满意,他比当包工头还挣钱。

东子的车是个小面包,经济实惠,见小全还在收拾的时候已经出车了。东子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这也正是父亲对小全的教导。父亲的威严、智慧在小全面前就是一座山。小全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半山腰。”

 到了跑客运的第七个年头,客运要做公益项目。司机可以到公司上班,买保险,发工资。

小全到公司才开了一年车,他突然就到了父亲这座山的山顶。父亲在一个早上躺倒了,突发性脑梗。当时他在车站正等着发车,突然接到媳妇带着哭腔的电话,那一刻他有点蒙,可不是自家的车,他不能私自开走。父亲的病看得还算及时,出院后只能躺着,不能说话,生活需要人料理。大巴车只好停了。

父亲跟前少不了人。媳妇一个人实在弄不过来。再厚的家底也抵不住坐吃山空。吃饭,吃药,孩子上学,开门就要钱。对门的东子过来看老爷子,说:“我那边忙不过来,不然也弄个车拉人吧。”然而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老爷子,摇摇头,叹口气说,“你能舍得下老爷子?”小全默默地听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后来思虑再三,说:“行。”他提着两瓶酒向东子道谢。

就这样,小全开始带着父亲出车。

丑子叔过来了。小全问:“吃了吗?”丑子叔说:“吃了。”小全说:“待会儿我媳妇下楼咱就发车。”丑子叔找个座位在老人身边刚坐下,小全媳妇就搬着馒头筐下楼了。丑子叔忙站起来,想过去搭搭手。小全媳妇脸憋得有些红,仍笑了笑,摇摇头。

丑子叔仍然跟着过去,把馒头筐往后备箱放牢靠,连连说:“都跟着你们去挣钱,还这么受累给大伙准备吃的。”小全媳妇抹了把头上的汗,说:“还是大伙辛苦,能尽点心让大伙吃好,心里也踏实了。”又忙着上楼给老人准备替换衣物。

小全媳妇下楼的时候,小全和丑子叔已经把父亲抬到车上。位置在驾驶座椅的后面。原先的座位经过改造后放上父亲正舒适。车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人,正依次上车。这些人大多是本村的,也有外村赶过来的。丑子叔看看大伙笑着说:“我们都拖累人家小全了,多跑好多道不说,还管我们吃饭。”

小全说:“不能这么说,是大家看得起我,相信我,才跟着我的。”他又仔细给父亲检查了一遍,对座旁的丑子叔说:“拜托。”躬身下车,又绕车一圈,坐回驾驶室。

这时太阳开始露脸。打火,打转向灯,鸣喇叭,踏离合,挂低档,车缓缓起步。

一个外村的说:“路过我村时能不能停停?”

小全问:“有事吗?”

那人说:“村里该有几个人想坐你的车。”

小全说:“可给人家说我车上拉着父亲了?”

那人说:“说了。”

小全问:“那人家还愿意坐?”

那人说:“大家都说他连父亲都拉着,还能丢下我们?”

小全的眼突然一红,瞥眼车内后视镜,见父亲眼角有颗泪珠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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