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寻秋

  　“野桥齐渡马，秋望转悠哉。竹覆青城合，江从灌口来”，偶然翻到杜甫笔下描摹青城秋光的诗，心里忽然生出执念。诗句里“竹覆”的苍翠、“江来”的灵动，定藏着一份独有的秋日意趣。它未必只有清寂，说不定最鲜活的秋光，已裹在“青城天下幽”的这份幽意里。我的心已跟着这千年诗行飞往天府，只想寻一寻这蜀地名山的秋日模样。

刚近山门，抬眼环望，晨雾还缠着远处的峰尖，青瓦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水汽顺着山势往上飘，把近旁的古树枝桠染得润滋滋的。原来杜甫写的“竹覆青城合”不是单薄的绿，是雾、是水，是浓荫叠出来的幽绿，连空气里都浸着草木的清香，倒让寻秋的心思，更迫切了几分。

顺着山门往里走，导游小萧先简单介绍了山的概况，接着递来一顶白色的旅游帽。刚整好装，一阵风忽然掠过，头顶树木的枝桠轻轻晃动，几片秋叶悠悠落在肩头，露滴也顺势打在帽上，滴答作响。这声响倒像青城山在悄悄催我：一日游时间紧，别耽搁，快开启您寻秋的行程吧！

小萧先带我们往“建福宫”走。这座道观可是青城山现存最古老的宫观之一，始建于晋代，千百年来虽经多次修缮，却始终守着青城山这方山水的幽静，更是历代文人雅士游山时最爱驻足的地方。顺着林间小径，楠木的浓荫把斜阳剪得细碎，落在宫观的青瓦上。小萧引着我绕到殿外古碑前，讲“五岳丈人”的传说时，指尖轻轻划着碑上模糊的字迹，帮我翻找旧时光。殿内的茶炉正冒着轻烟，我凑过去闻了闻，是青城山特有的苦茶香。小萧说，“游古观得配口山茶”，说着便倒了杯递过来。一口下去，茶香混着秋草气息沁入心腑，刚才匆匆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只想多沾沾这浓浓的秋意。

接着乘缆车往“月城湖”，这是游山最惬意的一段路。从缆车上往下看，一汪碧水嵌在山间，两岸的树正涂抹着秋色，红的、黄的、绿的叶子映在水里，像有人把颜料盘打翻了一样，连波纹都流光漾彩。站在湖边，脚下是映着青山的粼粼碧水。倚栏望山，湖光山色裹着山间清风漫来，疲惫感瞬间消散。小萧顺着我的视线往对岸一指：“你看那座轮廓分明的山，就是‘丈人峰’。当年杜甫游青城，特别偏爱它，还写了‘自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为爱丈人山，丹梯近幽意’的妙诗。”恰好一片白云绕上山尖，“丈人峰”在朦胧里透出几分雅致，倒和诗里对青城山水的珍视悄悄呼应上了。

再往上爬，是海拔1260米的“老君阁”。站在阁顶往下望，群峰连绵如黛，像一道天然的城墙环抱着山间，这便是青城山名字的由来。云雾从山坳里缓缓漫出，山尖上的彩林若隐若现，像浮在云浪里的彩色岛屿。我扶着阁栏吹风，风裹着秋的凉意拂过衣襟，吹散了爬台阶的疲惫，一种畅快的感觉油然而生。原来游山的乐趣，就在这登高望远的瞬间闪现。

从“老君阁”下山没多久，便到了青城山道教文化的核心之地——“天师洞”。小萧站在洞前的石阶上，给我缓缓道来：“这里是道教创始人张道陵结茅传道的地方，千百年来，道教‘道法自然’的理念，就像这山间的草木一样，在青城扎根生长。”我抬头望向匾额上的“上善若水”，对这名句的理解也更深刻了。道家认为，水最贴近“道”的本性，它不拘泥于现状，顺着地势流淌，滋养万物却不居功，融入低洼也毫无怨气。做人若能学水这般，顺应自然、抛开杂念、减少贪求，才算摸到了青城“道法自然”的几分门道。

“天师洞”旁，千年银杏秋意浓烈，满树金黄。扇形叶片被风轻轻托起，又悠悠落下，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满地一片晃眼的碎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指尖触到清晰如绘的叶脉，忽然懂了：这秋日里的古树与道观，早把“秋”揉进了“道”里。秋的叶落，融入了自然，孕育着来年的生机，就像“道”的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在簌簌叶声里品秋的静美，也品出这份“遵循节令、返璞归真”的从容，心也跟着沉进这道境合一里。

小萧向我们推荐了一幅天然图画——“游山彩蛋”。两峰夹着的山口，苍松像画框，框着满谷的红叶和白云，山鸟从林梢飞起，翅膀带起的风，吹得落叶打转。我坐在观景亭里歇脚，小萧递过一个山下农户种的橘子：“游到这儿得尝口‘本地甜’。”橘子的清甜混着山间的气息，连说话都变得轻快。看着眼前的秋景，忽然觉得，游青城山哪里是“走路线”，分明是跟着山的节奏，一步步把秋的美装进心里。

走出山门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我把小萧帮我捡的枫叶，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记本里，藏好青城山这片秋。小萧笑着说：“下次再来游玩，春有新茶，夏有凉雾，不过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青城山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