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想着去成都,看看雨中的草堂是什么样子,茅屋漏雨还会牵动谁的神经……没有他成都大约会春色半减。
往西安北高铁站的两个半小时里,时光的每一缕发丝紧勒焦灼的心。待到赶上高铁找好座位心弦彻底松弛,心情大好,到成都的梦想即将变成现实。单位组织去成都培训,感谢单位帮我实现去成都的梦。
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就想着去成都,当然因为杜甫的缘故。
十几年前考研时,读古代文学史,很长一段时间迷恋杜甫被他感动,久不能抑制内心喜悦与激愤,他赤诚的心迹与颠沛的路途,将繁华的盛唐外装剥得彻底尽净,一个盛世王朝竟容不下一颗赤心。三年前考高校教师资格证,面试讲的是《蜀相》,地点在陕师大,评委老师听完了十五分钟,我却没讲完。老教授微笑着说,你有古代文学的底子。他哪知道我迷恋杜甫。
周五我讲完课,下午五点半,飞步到渼陂湖校西门拼车。时间紧促,要在晚上七点半赶到西安北站,高铁发车时间是七点五十。此刻的我还在鄠县。好在周末学生放假,校门口拉客的私家车多,十几分钟后,连带司机八个人拥拥挤挤地在七座棕色越野车里从鄠邑驶往西安。
司机路熟,尽管周末,又赶上下班出行高峰,却能穿云过雾般灵活闪避车辆,一路绿灯出了鄠邑。感谢上天体察我焦灼的心,我生怕错过这次期待的行程。
出鄠邑上高速,我体察出司机的用心——缩短时间,县道国道上这个时段肯定水泄不通,上高速过路费顶多收取一位乘客的费用(每人25元,从鄠县到三爻地铁站40公里),但能节约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又能多拉一趟乘客,生意经这些人太熟稔。
乘客拼车为了省时,司机满足顾客需求才有生意,买卖你情我愿各得其好。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我揪紧的心松懈:下高速直接到西安地铁口,半个小时即可。
汽车飞速奔驰,高速隔道护栏、绿化林带极速逆驰,车内八个人静不出声。学生们低头自顾手指滑动手机屏幕,司机俯身前倾双手紧攥方向盘,耳目警惕六合八方。我幻想今夜即可扑进成都怀中,草堂与西安的春色可有不同?前排一位男生戴着耳机,摇头沉醉在歌曲旋律中。
出于各种赶车需要,八个人临时在一小时的时空里休戚与共,然后下车,各奔东西。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挂怀的人打来的吗?大家都有自己的心事,我的心事是赶紧下车坐地铁。他们的呢,可能不象我的这般紧急,但迫不及待的心情没有两样,能拼车的人不会不着急。我祈祷千万别出差池,哪怕轮胎抛锚这样正常的故障也别出,否则我紧促的行程就会夭折。
十五分钟后,已到西安丈八路。我的心完全松泛。车突然和我的心作对起来,半天蠕动不了寸尺。高速路上不好见缝插针超车,风险太大,高技术的司机只能无奈猛拍几下方向盘,跟着前方车子亦步亦趋,全然丧失刚才驰骋的英姿。居住在西安工作在周边,每天上下班堵塞车就像升落太阳,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自然意志。除非少有的阴雨天气,太阳不正常升落,又极偶然的大家不急于回西安,车流便少些,自然一眨眼就回到西安。那时有的人心理竟不适应,咋这快就回到家里了,颠簸劳顿惯了,堵车已习以为然,都忘记了鄠邑离西安原本不远。
距离三爻地铁口不到三公里的最后路程,我的希望被一点点蚕食。我不敢盯手机,害怕时间流逝得超出我的心理承受限度。现在真是争分夺秒,假装多闭一会眼,幻想一睁开就会到达。仿佛闭上眼,时间就驻足不前,这种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当然是暂时的,我此刻在时间面前成为一只把头埋进荆棘丛的鸵鸟。
终于忍不住看了手机,已六点半,车还在高楼护卫的丈八路高速的狭小空间位移蠕动,看来任何事物都避免不掉名不副实的尴尬。“高速”在“拥挤”面前沦落为“低速”。就咬牙狠下心等待时间审判,做好此行夭折的最坏打算:折返回鄠邑。亏得时间宽厚包容,它感受到我的真诚,对我开了恩。司机在三爻停车已六点四十。大家沉默中下了车,有的拉行李箱,有的背背包,很快融进蠕动的人群。我这次轻装简行,除身份证、充电线、手机装外,剩下空空的双手。
比料想的结果好,有一个小时的回旋余地,但我不能掉以轻心,时间最会钻缝子,不经意就无形溜走。我跑向地铁,坐上2号地铁已经六点四十。看好路线方向,在手机APP扫地铁乘车码,不用买票即可进站,我感激起科技的力量,出行靠一部手机一张身份证便畅行无阻。张望着行程站点连成的长线,顿生疑窦,三爻站到西安北站,算起来近乎二十站,马上七点,半小时能正常到站吗,纠结的心激烈挣扎起来。
地铁车厢挤满了人,人人拿着手机,年轻的小伙子姑娘们,偶尔会滑动指尖,一声微信、QQ的消息提示音,便在心里激起一朵浪花,白净的脸上两个酒窝闪烁了一下,眉毛弯了一下。年长的年老的也蹙着眉挤着眼表情呆滞,粗拙的手指缓重地点着启动各种讯息的按钮。小学生瘦削的肩膀上承受沉甸甸的书包,包带斜勒肩膀,书包隆起于后背,鼻梁上架着眼镜。每个人只记挂着自己的目的地,人人在心里颂念自己的经,似乎超度自己便是最大功德。我在心里数着估摸着每站启动到停留的时间,希望七点半能到,否则取高铁票进站就白想,去成都的梦只能泡汤。略算来一站从停下到再启动三分钟,心又揪紧。这已是最快的速度了,试想在大城市能有便捷过地铁的交通工具吗?
过了电视塔,过了小寨,过了体育场,过了南稍门,过了永宁门,过了钟楼,过了北大街,我对着时间数着站,过一站少一站,似乎罪孽也就减掉几许。几乎很准时,看了看时间才七点过六分,照这样的速度或许大可宽心,北稍门、安远门、龙首原,一眨眼也就过去,到达大明宫西站,才七点十六。看着列车车体侧上方的站牌提醒指示,大部分的车站小点已串成红色线段,且不断向终点草滩逼近。看来一站距离根本用不了三分钟,刚才是心理紧张过度才多算了时间。我松了口气,在西安北站的前一站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扶着靠近车门的铁杆扶手,双眼紧紧盯着西安北站几个字。生怕错过站,之前坐车就体味过坐过站的窘况。
出地铁,取高铁票,这是我第一次坐高铁。五年来已没有坐过火车或长途高速,取票时多亏旁边的一个姑娘指导取出票,又询问高铁工作人员找到进站口。看着长长的候车进站的乘客队伍,十二三年前大学毕业坐火车去银川、广元考特岗,考研调剂乘火车去青海、银川、甘肃面试,去青海西宁读研,去江苏盐城完成研究生的第二第三年读研生活,清晰浮出脑海。
十多年过去了,火车站上等待启程远方的乘客内心或许没有变,前方定有着召唤的,这是出行的源泉动力。那时,行程可谓狼狈。扛着沉重的行李箱,里面塞着衣服、简历、毕业证书、荣誉证书和书本,塞着对前方的向往。我深知夏天定定站在火车上十几个小时,没有空调只有巴掌大的电风扇散着微弱热气的煎熬,整个车厢只有立锥之地,过道上堵塞着行李,横躺着疲惫的身子,沾满污垢的光腿胳光膊就平摊在车厢热乎乎的地面上。方便面火腿肠的气味体恤饥饿的胃肠,我对方便面火腿的钟爱可能就是从火车上开始的。冬天漫长的夜晚扶着别人的座位靠背打着顿,半睡半醒,断断续续,穿过一个接一个的村庄,一个又一个闪着灯火的城市,铁轨上的路灯疾驰往后而去,呼呼的风声擦着车身响在深夜。
那些布满皱纹的脸,斑白的发,你和他交谈时,只要你问,他总把自己经历的生活和盘托出。他们提起儿女,有的骄傲,粲然微笑;有的叹气,不忘唾骂;可提起工作和生计,从不言放弃,顶多吐槽生活里的不公、政府的不好,用像是哲人深沉的面孔淡淡结束话题……下车了,我们挥手道别,站台上又是陌生而熟悉的脸,各异的人生与我的形成新的交汇。我们的生活一定会更好的,无数的平凡的人还在角角落落里努力奔波,这便是生活洪流的力量。往前走,带着出行的源泉动力,那颗心才会充实。
夜色浓郁,我坐在车上睡不着。成都草堂是杜甫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的心里满是百姓社稷,我早就想到他生活过的土地上去。我满心感激正在发生的一切,我埋藏已久的愿望就要实现,成都今夜是平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