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境与释然

几周未回县城的房子，妻儿寄居在丈人丈母跟前，我在几十里外的异县工作，周末回家一次。偏巧与妻情感不洽，周六实在无法忍受相对无言的冷漠，便晚上十点开车回县城房子。

回房后，黑灯瞎火，孤清之感溢出心头。摁灯开关毫无反应，顺手摸向电柜盒子，闸开关无异常。就着街边投在房间的灯光，从衣柜中摸寻电卡。电卡装在一个旧钱包中，内里装气卡、水卡及几张百元人民币。就着门口楼梯过道的声控灯，找好电卡，插入电表感应器，听家中来电时清脆的声响，看到房中突然来光，那种感觉真堪比人类用石块撞击火星点燃柴草的喜悦，心中抑郁之气顿减。

只听“嘭”的一声，风将房门猛然紧闭。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最糟糕的事发生了。一个念头闪出：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钥匙还在房中！真想把门砸开，用力摇门把柄竟纹丝不动。这才发现自己脚趿拖鞋，手里攥着棕色的皮钱包。想不到，急切回到房中，又被瞬间甩在门外。

又想着刚才离开丈人家时内心凄凉，感叹生活开玩笑如此不动色，至少给人一点缓冲的余地嘛。门钥匙、车钥匙、手机、笔记本电脑锁在房中，想开车上原也近乎异想天开。两个大拇脚指从黑色袜子的洞孔里探头而出，好像也在嘲笑我霉运不断。好在今日回到房中忍住夏热，没有脱短袖精光身子，真应着“天无绝人之路”，否则不堪设想。

脑中浮出解决的设想：直接找开门锁的，哪怕多掏些上门费，好赶快打开锁完事，一想手机还落在房中，此念头打消；直接上原，回丈人家向妻取钥匙，她手中有备份钥匙。前几年孩子小，老家母亲帮忙带孩子，多配了几把。回丈人家取钥匙看来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可心中不甘，方才从丈人家离去时满脸凛然神气，心中凝聚怒火愤懑，此刻却腆着脸回去，实在太没血性骨气。今晚落脚在街头宾馆倒好说，但问题不解决，明天还得回原上拿钥匙，况且房中的灯还亮着，车钥匙、手机还在房中。

孤身立在马路旁，看着一辆辆汽车灯光闪烁，呼啸而过，顿觉人生凄凉，婚姻可怖。好一会儿，才见一辆出租车，挡风玻璃前绿色的“空车”两字给我送来几分慰藉，挥手，出租车果然缓缓向我停靠。讲好在原上丁字路口停，一来一回，司机说二十五元。心诧异，到原上有七公里左右的路程，夜里上原下原来回二十五元是很低的价钱了，按官价单趟至少二十元，我说在丁字路口得等五六分钟，司机满口应允。

这是一位中年女出租车司机，声音清脆，话语中透出笑声，刚才心中的气愤稀释几分。记忆中，打出租车的次数并不少，如此爽快的司机却不多，印象中总共就三五次坐女司机开的车，且多是看起来彪悍有几分凶气者。

我们聊起天来，她说自己开到凌晨五点停止，我的心暗自沉甸甸。了解到她是三官庙人氏，家中有三个子女，大女儿在长安大学读研究生，二女儿学未上成已在社会上工作，前几天小儿子刚高考完，这两天正在等待录取通知书。

“大姐，听笑声，看来你这个人真乐观”

“生活嘛，就是自己给自己宽心，心气别太高，正常过日子，努力扑生活，把儿女供出来，我也就没啥奢望了！”

“你的干劲大么，用现在的话来说，很拼嘛”

“我现在不巴望多挣几个钱，只求孩子伸手要钱，兜里不空。我给大女儿与小儿子已存够了上学的钱。其他日常费用跑车尽够花销了”。

“前几年为了供娃在西安上学，我们两口子在西安开出租，那几年苦累点，挣了些钱，把他们上学算是供住了。我们在西安、蓝田各买了一套房，眼下孩子们都大了，我也就不甚费心，也操不上人家的心了。”

“穷人家的娃乖”，“我说给儿子买个手机，人家说他现在的手机还能用，只说开学时为他买个笔记本电恼就行”，她的语言轻快极了。

“都是你把娃培养得好嘛，供几个娃上学可真不容易”，我说。

“我们两口子是农民，初中毕业，不能给娃留下份事业家产的底子，往后生活全靠他们自己。毕了业，找个工作就好了。”“我给两个女子说了，别再指望我给你们买房，女子到底是人家男方的人。给娃子娃（男孩）买了房，以后就操心为娃子娃成个家，心愿也就满足了。”

“前几天大女儿为小儿子报了志愿，让小儿子报大数据专业，我们也不懂。大女子说填报西安文理，冲个好专业，不服从调剂，录取不上就算咧；重点是报宝鸡文理，大女儿说咧，西安文理就靠个地理条件好，录分高，人家宝鸡文理有硕士研究生的考点，听说最近一两年要升成一本”“人家主意多，我操心就少！”语气间充满自豪之气。

“你的娃们懂事，也亏得是你们付出的结果。”

在丁字路口，她把车停在路边，我说不怕我偷跑了不给车钱，她只笑不言语。

至丈人家，大门未上锁，村里今天有丧事，丈人被邀去作执事，我便庆幸不至于遭遇夜里又敲门惹丈人操心的尴尬。妻儿正在床上坐着，两个儿子笑着说：“爸爸，原来你没走，我就想着你不会走的！”说的我心里酸酸的。我说回来取钥匙，妻说“老是这样遗鞋掉帽子的”，便找着钥匙递在我手中。灯光下，看见孩子开心地笑着在玩，妻的话语也显柔和，便不觉自责自己太狭隘。刚才上天像在开嘲讽的玩笑，此刻烟消云散，刚才的窘迫妻又如何能知。

我怕司机大姐等的太久，接过钥匙便出了门。结婚十年余，没有为妻提供像样的吃穿住条件，有了孩子更未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孩子每晚刷牙、洗脸、洗脚、夜里起床、辅导作业这样的日常诸事都由妻子操持。每天上学接送、回来吃饭由丈人丈母供应，我还有什么脸面心里窝火.....

“我在咱蓝田开车时间不长，2015年从西安回来，开了四年出租车”“现在也不求攒钱，只要手头有点余钱周转，娃要钱能及时供给，我也没啥愁的了”

我心里一时间也豁然开朗，她的生活态度明媚简单。我的父母当年靠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苦累供给三个儿子上学，逢人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回到房子，开了门，就着灯光吹电风扇，平静地看窗外马路上无止无息的行驶车辆，品味夜色漫长。生活如此夜，漫长也好，短暂也好，在不同人眼中、心中、感受中结束，夜尽处，明天自然、必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