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话说怀素10岁那年的某天下午，他练了一段时间的字后感觉无聊，忽然想起在书堂寺做和尚的伯祖父。他书法技艺了得，方圆数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想去向他请教。

怀素随性胆大、调皮捣蛋，所以父母对他约法三章，其中之一是没有他们的许可，决不能擅自出去。正好今天他们都不在家，真乃天赐良机也。于是乎，怀素甩掉手中的毛笔，正待飞奔而去，此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去哪？我也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怀素年龄相仿的邻居家的女儿小景。

“不行不行，我是去撒尿。”怀素随便找了个理由，头也不回地往城北方向跑。小景听说是撒尿，羞红了脸，吐了吐舌头，无奈地看着怀素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

父亲曾多次提起过伯祖父，他在城北十里的书堂寺。怀素边跑边想：不就是十里嘛，又不远，小跑前进，很快就会到的；不清楚具体地方，前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跑了大概一两里路，只见前面来了一位老人家，他凑上前去问书堂寺的去处，老人家先是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后手指前方说，渡船过河，过几个田垌，再翻两座山才能到。接着不无担忧地说：天色不早了，一个小孩子不安全，别去了，回去吧，莫让父母担心！

怀素看着老人家有点奇怪的眼神，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更坚定了他要去的决心。

渡过河后，觉得异常的放松，自己就像原野的一只小野兔或天空飞翔的小鸟。他一路小跑穿过田垌，前面就迎来一座山林。

怀素小憩后往山林走去。

进入山林不久，碰见一位中年妇女，那妇女见是一瘦弱的小孩，不无担心地问，你这是去哪？

“书堂寺。”怀素答。

“走过这片山，再穿过前面那座山就是。抓紧时间哦，太阳快落山了。”

怀素一边应允，一边说谢谢。

左前方，云朵遮住了夕阳，又像是云朵拼命拽着夕阳，色彩虽有几分绚烂，但透射出几分不易觉察的诡异。

怀素明显有些累，腿脚有点酸了，额头不断有汗珠冒出，还不由自主地喘气。

不过，在他的坚持下，还是较快地走出了这片山林。

那片云终究没能够拽住夕阳，夕阳以胜利者的姿态执意落下去，天空只剩最后一丝光亮，给林子涂上一层层、一团团晦暗阴森之色。前方的飞鸟拍打着疲惫的翅膀落在树林就消失了……

进入第二片山林不久的怀素既累又渴还饿。随着夜色的加深，他越来越感到害怕。他顾不上休息，拖着疲惫的身子不顾一切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的路突然不见了。夜虫和各种奇怪的声音此起彼伏，令这黑暗的森林显得更加不寒而栗。他此刻想到父母的怀抱是多么的温暖、安全。他后悔了，但后悔有什么用呢！他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哭喊，怕招来豺狼之类的猛兽。冷汗直冒的他，牙齿咯咯响，全身哆嗦着。他凭借微弱的星光，下意识转身往回走。

前面好像是路，但又不是路。他只得凭感觉，鼓足勇气，屏住呼吸，往前走，他不断给自己打气，相信自己马上会走出山林。他就这样走，不停地走，但最终发现自己走到了原来的地方。他越来越害怕，可还是不甘心地拖着铅一般的脚步继续走。走了一会，以为走出了山林，正暗暗高兴，不料低头一看，竟然还是原来的地方！此时周边那奇怪的声音的变得哀怨起来，像妇人的抽泣，令人毛骨悚然。他似乎不知道怕和饿了，只是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他稀里糊涂地走，就这样走啊走，走了不知多久，他一头栽倒在地，很快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何时，怀素来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那里有三座殿堂耸立，四周发出耀眼的光芒，神秘、雄伟、庄严。忽然，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从天而降，一道光绕过去将他围在中间，老者手握巨大的毛笔在跟前画了一道符，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笑容可掬地对他说：“尔与佛家有缘，必须尽早遁入空门，方可化险为夷，生命无忧，名扬四方，反之性命难保。切记，切记！”

说罢，老者和那道光立马消失，只留下那句话久久在空中回荡。

怀素猛然睁开眼，发现原来是个梦！他冰冷发麻的四肢似乎失去知觉，过了好一会，才艰难地转动身，突然冷汗直冒！妈呀！这是什么地方？啊！自己竟然躺在坟地上睡了一夜！他终于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此时天已放亮。循着哭声，怀素父母、伯祖父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见怀素因恐惧、饥饿、疲劳而虚脱得不像人样，心急如焚的父母问他为什么跑到这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什么话都不回答，只反复说：“我要出家，我要出家……”

父母听后有些愕然，又有些莫名其妙：出家？他怎么突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怀素回去后大病了一场，一连找了几位中医都不见好。

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至于怀素开始说“出家”，他们多半认为是胡话，他后来不断地说，他们不得不慎重思考这个问题。怀素是家中的独子，虽说平时调皮、叛逆，但聪明好学，颇有书法天赋，如果有良师指导，益友引路，日后定有所作为。关键是以后娶妻生子，为钱家继承香火，那必将光宗耀祖。如果他真出家，最根本的一条，不能娶妻生子就会断了钱家香火。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万万不可！

转眼过去数日，怀素滴水未进。他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还有加重的迹象。后被请来的几位医生都流露失望之色。父母更加焦急万分，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是夜，怀素父亲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道士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令郎有慧根，务必入沙门，方可去其病魔，扬其天赋，名震宇宙，否则性命难保，性命难保……

怀素父亲吓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良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联想到怀素不断对他们说的“我要出家”的话，觉得像是某种机缘巧合，又似暗藏玄机，瞬间醍醐灌顶：继承香火确实重要，太重要，但继承香火与儿子性命比起来，后者当然更重要。若这一切都能应验，那说明是老天有意安排，不可更改……

他醒后一直未眠。第二天，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天一亮，他特意找到在书堂寺做和尚的伯父惠融禅师，征求他的意见。惠融禅师听了怀素父亲的陈述，一切都明白了，叫他快快来此剃度出家。没想到的是，待怀素父亲回去，怀素就能下地活动了，不出五天，怀素恢复如初。

怀素父亲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耽搁不得，就算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也只得立马要怀素收拾行李，出发书堂寺。

小景知道怀素出家的消息，偷偷地流着泪，目送他而去。

一到书堂寺，怀素就看见木构建筑的寺院，里面有三座殿堂，这一切与那夜梦中出现的一模一样，他顿时呆住了。待缓过神，他向父亲、伯祖父说出了那夜在山林坟地上做的梦，他们惊得哑口无言，尤其是他父亲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