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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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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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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廊谶语

那年月,我在桂子山上攻读博士学位,因忙于做学问,将个人的婚姻大事置之脑后。我的母亲急得不得了,又是托亲戚,又是找熟人,四面张罗,八面求人。然而结果下来呢,要么是人家女方看不上我家的条件,要么是我看不上人家女方的气质与人品。我的母亲总是经常在我耳边唠叨:“过年你就三十了,还这么挑肥拣瘦”。说实在的,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其实我的条件也不高:心肠要好,要有女人味,要贤慧,用情要专一,家教要好。至于相貌嘛,上得了厨房,下得了厅堂,只要对得起观众就行。我的老父尽管总是在挖苦我母亲,其矛头却直接刺向我:你是操的哪家子急,皇帝不急却把太监急了,人家哪是要对的起观众哦,人家是要那七仙女下凡。

老人急让老人去急。我想这婚姻大事,人生只有一次,不可儿戏。

这年的下半年,我毕业分配到一家杂志社做编辑。编辑社的罗大姐与我同处一个办公室,把我当作她的亲弟弟。一次她与她的先生到我们家里玩耍,听我母亲说我的个人问题八字还没得一撇,便批评道:你呀你呀,这么大的事还瞒着你罗姐。并对我母亲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时请我们吃糖哈”。我的母亲似乎像抱着了活菩萨,忙上忙下,一脸的阳光灿烂。我的老父把多年储存的那两瓶茅台也拿出来喝了。

俗话说,选亲不如选媒。这罗姐曾做过电台的播音员,主持过大型文艺演出,是我们这座城市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让她来做月老,我没得话说,她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况且她的先生是我们市文化局的一把手,著名的文学评论家。

接下来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罗大姐给我介绍的第一个对象是歌剧院里的一位演员,那演员姓林,我们见过一面,吃过饭,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我见她一忽儿向左边桌上瞧瞧,一忽儿向右边桌上斜视,我想象她也许是好奇,但我潜意识里分明觉得她有些浅薄有些轻佻有些不安分有些神不守舍。于是笑了笑,“再见了”。第二位是江城大学的一位研究生,通过几次电话,见过两次,小鸟依人的模样,也是很不错的有进取心上进心的一个女孩儿,她为自己的未来勾勒了美好的蓝图:第一个五年计划是读博后,第二个五年计划是当教授,第三个五年计划是出国深造。本来应该是很有戏的,可因我们第二次在琴台见面,她大加赞颂她的老父如何的勤勉如何的做卫生如何的早起为她的母亲煎牛奶,我潜意识里感到一种不安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怖一种说不出味儿的难堪。我甚至感到她在鼓励我鞭策我为她的事业鞠躬尽瘁,流尽最后一滴血。当然我也知道自己瘦弱的肩膀承担不起这么伟大的历史重任,于是知趣地笑了笑,也“再见了”。

介绍的第三位是大姐的同胞妹妹。有关伊的情况都是从大姐那儿得知的。比大姐小十二岁,比我少吃六年饭,据说其父临“走”前死不眠目,就是放心不下伊的婚事——太挑剔了。“现在可好了”,罗姐说:“你们两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碰到一堆儿去了”。于是乎我们通了电话,决定见一面,会面的时间是周末的凌晨五时许,地点是汉沙车站斜对面的金手指图书馆。我反复说是否太早了,伊说,不早,你到了金手指给我电话,我们到荆州大廊去看望老父,明天是老父的祭日,我去看他,你陪我。我连连说:好,好好。

凌晨四点半,我说到了金手指。伊说我看见你了;你过来,这儿的早点还卫生,特别是这狗不理包子,虽没那天津的原汁原味,但还可“滥竽充数”。我说我不想吃。伊歪着头,口里含着筷子说:不行不行,听话才是好孩子。

服务小妹送来一碟盐菜,伊看了看,说,不要这萝卜丁,你换一碟榨菜上来。我看了伊一眼,笑着说,看来我们编辑部出了内奸。伊歪着头,说:没姐提供情报,我才不跟你玩呢。

吃过早点,我们横穿马路来到候车大厅。大厅的天棚上的几盏灯无精打采地发出昏暗的光来,仿佛渴睡人的眼。大厅内人头辗动,乱轰轰、吵嚷嚷的,全是那小说家笔下的人文景观,没有一点儿诗情画意。这时你稍稍注意,有一个人把一双臭脚放在茶几上;有一个人一不小心,手中的那根油条掉在地上,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发现,便拾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有一个妇女背着一个小孩,两手提着沉重的包裹,她的男人耳朵上扛着一根香烟,抄着空手跟在她后面,口中骂骂咧咧的;有一个老汉,喉咙里仿佛有一只要学打鸣的公鸡,不停地“喔喔喔”,紧接着是猛烈地大声咳嗽,不一会儿又是不停地“喔喔喔”,紧接着又是猛烈地大声咳嗽。接下来他的口里慢慢地鼓胀起来,好像有一枚圆球在里面滚来滚去,他想吐出来,然而他的周围坐满了人,看来目前最好的处理办法是它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到哪儿去。于是他将那滾动的物体吞了进去,显然他为自己的发明创造感到十分地惬意。有一个坐在墙角的黄头发女郎,浓抹重彩,左右流盼,这时一个梳飞机头的中年男子渐渐靠近她,坐在她身边。那飞机头一只手拿着一张报纸,似乎看报的模型,而另一只手却伸入那女子的裙内。在昏暗的灯光下,你似乎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有人的嘴巴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显然那中年男子似乎也在想这是谁被打了呢,终于他明白是谁被打了,尽管脸上火烧火燎,但他嘴中却吹着口哨,那是一首从海峡对岸飞渡过来的曲调:“我的这张旧邮票,何时能登上你的航船”。最可笑的是有一个日本人模样的男人,眼瞪瞪地望着伊,却斜着眼盯住我。我与伊调换了一下位置,那男人眼噔噔地望着我,却斜眼盯住伊。我大笑不止。伊问我笑啥,我悄悄告诉我的发现。伊没有笑,将玉手放在鼻孔上,问我是不是常到这样的地方来,并告诉我她却是第一次,出门总是坐专车的。我一时语塞。伊想了一想,说,作家嘛,到这样的地方走一走,体验体验,也许有好处,所以这次也是特意这样安排的。我说,真是为难你了,张海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伊将玉手放在我的手上,忧忧地看了我一眼。

这期间,因肚内疼痛难忍,我去了趟卫生间。汉沙车站的卫生间就在候车厅的左边的过道旁。房顶上的那盏灯不知是什么时候爆裂了,咧着嘴,仿佛在笑;右手的那盏壁灯如聋子的耳朵。我排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队,当我蹲下去,发现那壁版上到处写着联络的手机号:有的是在介绍岗位,有的是在介绍英语通级的联系方式,有的是在介绍小姐,我甚至感到这广告的魅力和无孔不入。有这么样的一首打油诗:“母亲送我一支枪,一十八载没用上。”也有这么样的一首诗:“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跟小姐来敬酒,小姐在上我在下,你说几下就几下。”还的一首《卜算子·咏妓》的词,其中最后是这样写的:“……待到夜深客去时,她在数钞票。天啊,假钞,白挨一炮”。

我们是五点半上的车。江城到荆州大廊的路程约莫三个多小时。公交车的轮子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旋转,在江城的饭庄、酒吧、霓虹灯掠过之后,在汉水、鲜桃、洪湖、温江隐遁之后,我们来到了大廊,来到了拜谒老父的大朗陵园。

大廊陵园地处温江的北岸,三百余亩。陵园内松柏高耸,藤蔓攀附,草坪茵茵,墓碑森森,十分庄严,肃穆。我们穿过保定园区,永寿园区,享乐园区,慢慢来到永安园区,在永安园区D区第十五排停下来。伊告诉我,老父生前是我国著名物理学家,工程院士。伊告诉我:“老父的去世,很是突然,虽老人家患有高血压,但没什么致命的病患。老人家的去世,可能是三个原因造成的,一是被人骗了36万存款,中了什么大奖,说是要给我们一个惊喜,等我们知道,报案,已迟了;二是老母骨折,让老父忙里忙外,老人家对我们不放心,他们是自由恋爱,相濡以沫。三是我的婚姻,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他老人家最不放心的事。老父病危,我当时在北京,等我赶回,他已驾鹤西去,我当场哭晕过去。现在他就这样走了,我的心里很疼很疼”。

说毕,伊跪下来,供上果品,点燃香烛,焚烧纸钱,说:“爸,您该高兴才是,我带张海来看您,”说着,便大哭起来。我也跪下来,说:“我会经常来看您的,您放心。”我想老父若在天有灵,一定会保祐他的子女,并为他的子女祝福。

呜呼!温江之大廊兮,承德之厚土。默言之吾父兮,华夏之泰斗。柏松之垂首兮,藤蔓之醺煦。炮仗之隆轰兮,驾鹤之城府。帝高阳之翔翱兮,虔诚之祭甫。吾侣之嚎啕兮,苍天之泪雨。蝴蝶之霓裳兮,张海之跪俯。伊腮脸相吻兮,吾父之嘉许。在天有灵兮,庇荫吾与汝。朋酒之斯飨兮,称彼之兕觥。大爱无疆兮,厚德之载物。洞房之花烛兮,牺牲祭之吾父。嚐飨!

词曰:厚土载德,算几番造访,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冷与跪谒。何逊而今共唇齿,都未忘却,春风词笔。但见那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墓界正寂寂。叹大廊路遥,夜雪初积。仙父长眠,红萼无言耿相记。忆与伊携手处,千树压,温江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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