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井

我老家坡心村的南边，有一口老井，井口呈方形，井深六、七米，井壁上挂满了绿苔。井沿用四块长青石砌成，井台为灰沙抹面，井栏一米多高，用红砖砌成，留一米多宽出入口。井栏左侧，是用灰沙和红砖砌成的小水池和洗衣台。老井水源充足，清澈见影，满足了村里人日常生活的供水需要。

老井的历史与村庄一样长久。坡心先祖立村时，便开凿了这口水井，至今已有200多年。先秦著名的《击壤歌》有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既反映了农耕文化的显著特点，也是村里人自食其力的生活真实写照。清冽怡人的老井，与村人息息相关，休戚与共，不离不弃，哺育了一代代坡心村人。

一个村镇，一处民生居落的存在，必须有生活饮用的水源，否则，定会人散屋空，另寻生路。井的发明，是我们祖先发挥聪明才智的体现。中国什么时候发明了井？主要的说法是：舜禹时代的伯益发明了打井取水的办法。《吕氏春秋•勿躬》说：“伯益作井。”《淮南子•本经训》云：“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人们在劳动生活中学会了挖井，定居的地方就不再局限在江河旁边，可以在远离江河的地方定居生活，有了更大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同时，井水较河流之水更为清洁，对人类的健康长寿大有好处。此外，井水也可用来灌溉。井的利用和开发是人类改造自然以及生存空间进一步拓展的重要标志，它的出现对人类社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水井是一个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文化符号，是一种人文景观的独特创造，是对生命泉源的形式建构。村庄环境因水井而更富诗情画意和神韵光彩。

每当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人们便伴着鸟鸣声和小牛的哞哞声，到老井挑水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村里人用的水桶大多是杉木做成的。男人或女人挑着水桶晃悠悠地到了井旁后，一边说笑，一边打水。遇到挑水人多的时候还要排队呢。打水的用具是一条长竹杆，竹杆一端凿个小孔，把木桶顶端的绳子穿过小孔系紧，就可把水桶放下水井打水。傍晚时分，人们也纷纷去挑水。早上挑的水一天下来已用光了，人们下地回来，又要挑水回来洗澡、洗衣、喂猪等。

打水是个技术活。当系在竹杆下端的水桶触及井水时，要猛然把竹杆一提，只听水桶“扑通”一声，倒扣入水，立即装满了水，这时要抓紧竹杆用力把水桶提上来。人气小的人，把装满了水的木桶提上井来时，已是气喘吁吁了。

早晨和傍晚，常可听到人们挑水时扁担在肩头发出“吱吱吱……”有节奏的声音。有的女人身体娇小，挑着满担的清清的井水，难免有些吃力，只能慢点儿走。跟在后面挑水的男人便趁机戏谑她：

“又是疼老公了吧？大清早自己来挑水，不怕这么辛苦？”

“他早饭还没吃就赶牛下地犁田了，没空来挑水啦！”女人笑了笑，显得无奈。

“他平时有空时，也不见你叫他多挑几回水。”男人说着，一脸的坏笑。

“他不也是经常来挑水么？他比你还辛苦！”女人边走边说。

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放有一个一米多高、能装几担水的大水缸，人们总要趁空多挑几回水，看到水缸装满水了，才安然放下水桶歇下肩来。

大人们没空时，十多岁的孩子看到家里的水缸没水了，会自觉地去挑水。到老井打水时，因气力小，只能打小半桶水小心翼翼地挑回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小妹七岁时，就悄悄去挑水。村里人看到她只比水桶高一些，也来挑水，惊讶不已：

“哎呀，你还没有水桶高，挑什么水呀？”

小妹不服气，说：“我能挑水！”

父母亲知道她挑水的事后，说：“你不要再去挑水了，如果掉到井里去，叫爸妈怎办？”

“不怕，我打水时打少一些。”小妹说。

其实，十多岁的孩子到老井打水，也不是容易的事。打水时，要两脚在井沿站稳，再把头伸向井口，用力抓着竹杆把装好水的木桶一鼓作气提起来。如果一不小心或力气不够时，会掉到井里。

我少年时，已学会到老井挑水。把水桶系上竹杆一端伸向井底的时候，我都会看一看井水里自己的倒影。井水婆娑，把我的影子摇碎，泛着亮光，煞是好看。

有时候，实在口渴了，到老井挑水时，先就着打好的水慢慢喝上几大口，然后长舒一口气，心里感到美滋滋的。呵呵，老井水清澈甘冽，味道好极了！

村里的女人们有空闲的时候，总是带着自家的衣物到老井边刷洗，她们边洗衣服，边拉家常，说说笑笑，让老井多了几分生气。我有时候跟着母亲来老井边洗衣，或者跟小伙伴在老井边玩耍，很是惬意。

大人和小孩子爱到老井打水洗澡。炎热的夏天，井水是那样清凉。晚饭后，大人常常带上水桶和面盆到老井边洗澡。到了寒冷的冬天，老井水是温暖的。井口总是氤氲着若有若无的轻烟。把用木桶打上来的水往头脸上冲下来，并不感到冷。

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发明了压水井，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打了压水井，去老井挑水的人们越来越少了。老井己完成历史使命，孤独地守望在村边。

这曾是有大德厚泽，让人敬之畏之的老井啊！

《礼记》记载：“天子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源、渊泽、井泉。”班固的《白虎通义》也云:“五祀者谓门、户、井、灶、中溜也。所以祭何?人之所出入所饮食，故为神而祭之。”从这些文字中我们可知道，井是居于五祀之一，和山岳江河一样享有隆重的恩典。

亲不亲，家乡井；甜不甜，家乡水。

现在老井已经荒废，井台和井栏边杂草萋萋，枯叶满地，但与老井有关的记忆，永远不会在岁月里泛黄，它让人时想时新，并感到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