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秋天,父母亲要我上学去。当年我七岁,实为六周岁。当时双水大队只有一所学校,叫双水学校,位于双水西村内。从坡心村到学校,大约三公里多。
父亲给我买了一个塑皮蓝色的书包,书包正面印有张高谦的像和“少年英雄张高谦”的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闽东山区年仅13岁的少年张高谦为保护生产队的羊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被誉为雷锋式的红色少年,作为青少年学习的榜样被广为宣传。我识字后,从书包上面的宣传画,知道了少年英雄张高谦的名字。
上学那天早上,父亲叫已上初中的李来带着我到学校去。李来那时十五、六岁,在村里读书的学生中,年龄最大,按辈份我称他叔叔。我第一次背上书包,心里既紧张又高兴。
学校在双水西村的南边,一进村就可看到校园,校园旁有两棵高大的古榕,浓密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我随李来走进校园的时候,正好上课的铃声响了。有一个约三十多岁的男教师拿着课本和粉笔,从二十米开外向前面的教室快步走来。李来一见,说:“这就是陈武老师,他教一年级的语文课。”
陈武老师走近时,李来向他打了个招呼,指了我一下说:“陈老师,他是我村的,新来读书,已经报名了,读一年级。”
陈武老师停下脚步,看了我一下说:“呵呵,来读书好,来读书好,你跟我来吧!”便带着我向教室走去。
陈武老师把我带到教室前面一空桌子前,说:“这是一个好座位,就是给你留的啦!”
“陈老师,他是哪个村的?”有同学问。
“同学们,他是坡心村的,我们又多了一个同学啦!”陈武老师满脸笑容地说。
“他叫什么名字呀?”又有同学问。
“我叫李日兴。”我怯生生地说。
陈武老师为人热情诚恳,细心周到。他教一年级的语文和算术。第二年,父母亲说我年纪小,让我留级,一年级我读了二年。
上完二年级上学期,我离开双水学校,转到新办的坡心小学(也叫双水二校)读书。
坡心、双溪、鸡弄田、必潭、必潭湾、田寮村的村民认为子弟到双水学校读书,每天走的路程较远,要求双水大队在坡心村后坡设立学校,双水大队经研究作出决定,同意由坡心等六村合办学校。因学校毗邻我村,便命名“坡心小学”,有一至五年级五个教学班,每个班10多名学生。
坡心、双溪、鸡弄田、必潭、必潭湾、田寮村派出劳动力,在新校址建起两排有五个教室、三间宿舍的房屋,土墙草顶,十分简陋。另有两间宿舍和一间厨房,是利用高州县移民留下的旧土房修建而成。当年,这里曾是高州县移民的一个安置点,因生活环境艰苦,他们于十多年前搬走了。
学校有五位男教师,其中一个是公办教师,任校长。四个是民办教师,他们是:鸡弄田村的黄忠,必潭村的冯志兴、冯志信,必潭湾村的梁均,田寮村的周民。周民教二年级的语文兼班主任。后来,黄忠、冯志兴、梁均老师也上过我的课。
校园一角的桉树枝头上,挂着一个大铁圈当钟。我们听着铁钟传来的不同点音,就知道是上课或下课了。每天上下课时敲铁钟的活由值班老师负责。
“当,当,当……”钟声给校园带来了生气。
上五年级的时候,黄忠任我的语文老师。黄忠个子不高,文质彬彬,稳重朴实,他高中毕业后回乡,在乡里算是有文化的人。他后来到了纪家公社供销社工作,成了一名职工,吃上了国家粮,让不少人称慕。
一天,他到河头趁圩,在书店购回了一摞书。上自习课时,他来到教室,从挎包里掏出书来,对我们说:
“我到河头趁圩,在书店看到这本书,便给你们买回来了。本来打算给每人买一本,但带的钱不够,只买回了十本。你们谁需要,现在就拿去,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我,没钱给也无所谓。这本书对你们学习语文很有帮助。”
我抢先拿过书一看,书名叫《现代汉语语法讲话》,三毛多钱一本,此书由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语法小组编写,介绍了现代汉语的结构规律。我当即说:“黄老师,我要一本,我回家找我爸妈要钱给你。”
他爽快地说:“好好,你先把书拿去吧。”
他又说:“我有空,就给你们讲解这本书的内容。”
这本《现代汉语语法讲话》对我学习语文确实给了很大帮助。什么句法结构、句子的基本类型、修饰语、构词法等,我最先从此书中学到的。
他当时20多岁的年纪,还没结婚,经常在学校住宿。我喜欢听他的课,遇到不懂的字词,便向他请教,他也乐于解答。
我高中毕业回乡后,有一天到公益趁圩,到供销社开设的供销店购物时,看到他在柜台里面,我叫他:“黄老师,是您呀!”
他一看是我,笑了笑说:“你还叫我老师么?”
我说:“你当过我的老师,当然应该这样叫您!”
他乐呵呵地笑了。
学校换过几任校长,印象深刻的校长有两人,一个是从公益学校调来的,麻子脸,姓陈,四十多岁,为人和善,名字已记不起。另一个从河头调来的,姓庄名仁,五十多岁。庄仁教我们班的语文课,平时板着脸孔,显得很凶,我们都惧怕他。
他上课的时候,常提问学生。一看到学生回答不了,便不由分说一巴掌朝脸打过来,更多的是抓着学生的耳朵狠狠地扭着,学生常疼得噙着泪水不敢出声。
“你又想吃叶搭饼了!”这成了他骂学生的口头禅。他把“巴掌”比喻为“叶搭饼”,“叶搭饼”是当地特色的米饼,有巴掌大,选用糯米做皮,花生米、椰子丝、芝麻仁、冬瓜糖、枣仁等做馅,两面用木波萝叶掩搭,“叶搭饼”便由此得名。当地人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提着自制的“年饼”走亲访友。
有的学生因为怕吃他不同寻常的“叶搭饼”,常常逃他的课。
我在班里的成绩较好,他对我多少能手下留情。有一次,我上课时因为回答不了他的提问,被罚下课后抄写课文五次。我咬牙切齿,按他的要求把课文抄写完后,交给他才回家去。
那年月,双水大队常举行批斗会。大队和学校也利用批斗会对学生进行思想和法制教育。
一个夏天的一天下午,学校要求三、四、五年级的学生晚上回校参加由双水大队组织的巡回批斗会,批斗的对象是几个坏分子。晚上七时,几个男子由大队干部和民兵押着走进校园。其中两个是双水西村人,一个私刻公章,伪造票据,骗取政府给农户养母猪的补贴。另一个夜里偷砍莫宅某村的香樟树,被抓了个正着。可怜这个偷树贼接受批斗时,还必须扛着一块长约两米、重约六七十斤的香樟木,在会场低头站着,直至批斗会结束。
学校规定五年级的学生要回校上自修课。我上五年级后,晚饭后依时步行回校。自修课结束,我和班里的同学便在教室把几张课桌拼接权当睡床。天亮后回家吃早饭,随后再返校上课。
小真与我同村,又同一个班级,我们常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有一天晚上自修课结束后,大家便在教室里睡下了。下半夜,小真起来小解,发现自己下身光溜溜的,睡前仍穿着的短裤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他急得哭了起来:“谁脱了我的裤子了?”
大家被哭声闹醒了。我起身坐着,睡眼矇眬,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鬼了!见鬼了!”黑暗中有人吃吃发笑。
这恶作剧是来自鸡弄田村的几个同学干的,看到小真哭了,他们赶紧起身,把藏在墙角的短裤拿了出来,刘真这才停了哭。
那时,同学之间开玩笑、搞恶作剧是常有的事。
我在坡心小学读完了五年级,便到了双水学校上初中。1977年6月,教制改革,高中录取新生由过去的推荐录取改为考试择优录取,我随班上的同学到纪家中学参加为期两天的升高中考试,以优良的成绩进入纪家中学读书。
坡心小学因生源和师资缺乏,不久便停办了。几年后,破旧的校舍经不起风雨的摧残,全部倒塌。坡心小学至此不复存在。校址后来被附近村民开垦成耕地,种植甘蔗等农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