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南旱河
京城的秋总像一位匆匆过客,才见银杏镀金、枫叶染霞,几场大风过境,便连那点温存的秋光也一并卷走了。天地陡然空阔起来。
南旱河亦是如此。沿着蜿蜒栈道走去,两岸夏秋日蓊郁的槐、榆、黄栌、丁香,已然褪成疏朗的笔触。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干干净净的枝桠,如焦墨挥就的瘦硬线条,在灰蓝的天幕下,构成一幅澹远清寂的初冬图卷。
初看难免觉得萧瑟,像盛宴散场,空厅余音,无端惹人怅惘。可若细看,便能在枯寂处发现生机——河边菖蒲与水竹芋仍固执地绿着,像两条绵延的碧线,向着远山幽幽探去。那份绿,在万物凋敝的映衬下,显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它们如两列戍守的士兵,甲胄蒙尘,脊梁却始终笔直,静静护着一脉寒水。
河水就在这两线碧色之间,不疾不徐地流淌。栈道边的睡莲圆叶尚在,只是失了往日那油汪汪的光泽,被风推着,彼此紧偎,叶缘泛着枯痕。至于莲花,早已香销影逝,空余李璟那句“菡萏香销翠叶残”在心头低回。虽知四时有序,见此凋零,仍不免一丝怅绪拂过。
岸上花草也大多敛迹。秋末犹盛的粉花绣线菊,此时已干缩成朵朵微“雕塑”,缀在枝头,在清寒中犹见风骨。成片的枯草被园林工人齐整割去,既是防火,亦为蓄养根系。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草浆气息,似它们以最后的气息,融入大地的呼吸。那堆起的草垛,竟让人心生敬意。
凝神时,几片落叶飘至水面,大大小小,卷曲或舒展,如小小的舟,静静随波漂荡。黄褐的叶面上脉络纵横,像微缩的古地图,标记着生命的来路与归途。它曾是一枚鹅黄的春芽,在风里怯怯舒展;也曾是夏日中一片浓绿的荫蔽,孜孜转化光与影。而今褪尽华彩,只余一身清癯,开启此生最安宁的旅程。
一阵西北风掠过林梢,呜咽声起。枝头最后几片叶子,终于松开手,翩然旋落,加入水面的漂流。这支无声的船队,一时竟有些浩荡。浩荡中,又透出深切的静穆——它们曾是大地孕育的孩子啊!如今,借着流水,以另一种形态,从容回归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