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烟雨

人人都说江南的雨像诗，

我偏说江西的雨才是诗里的呼吸。

雨脚在赣江写下歪斜的汉字，

每一笔都落回我的心跳里。

南昌的雨从不讨好镜头，

它把旧瓦洗成乌亮的墨块，

让八一广场的石阶长出青苔，

一声跺脚就能震出整座城的回声。

雨线穿过绳金塔的铃铛，

铜舌轻颤，替唐朝的钟声续一秒；

滕王阁的飞檐接住雨珠，

像接住一串串不肯坠落的星子。

我在雨中数过抚河路的梧桐——

一年掉两次叶，一次掉回忆。

雨把叶子贴在路面，

像替我保管口信。

雨夜，孺子亭的灯笼不熄，

红光浮在积水里，成为另一座亭子。

有人撑伞经过，踩碎两盏灯，

水纹抖了抖，又把灯拼好。

雨停在胜利路时，糖炒栗子正香，

蒸汽和雨汽混在一起；

甜味儿爬上骑楼的木窗，

钻进我小时候赊账的杂货铺。

高铁穿过雨幕像穿过一层纱，

车窗上的水珠倒着奔跑。

它们跑不过我眼里的潮湿，

七小时的距离被雨拉得更长。

此刻我在干燥的北方，

喉间含着一粒樟树籽的雨味。

它不肯化，也不肯落，

像一颗固执的乳牙。

江西的雨仍在下，

下在我不在的地方。

它把整座南昌浇成一座录音机，

反复播放我十三岁那年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