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英老师的粉笔
“海英老师!”
粉笔灰在空气里游动,而我在喊你。
你回头,目光安静,像一束光停在教室里。
我听见自己十年前的声音,仍旧清晰,带着稚气。
你捏着粉笔,指尖细白,像冬天里最轻的雪。
黑板上出现一行字,世界忽然有了轮廓。
我走进去,带着书包,也带着不敢抬头的羞怯。
你什么也没说,只把光放进我的眼睛。
那天我写下第一个完整的句子,像第一次学会说话。
你把红笔放在我掌心,温度透过塑料传进皮肤。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心跳被圈出一个小小的圆。
那一刻,语言开始发芽,长出看不见的枝条。
后来我离开那条路,带着你教的句子远行。
黑夜在窗外铺开,像一张没有格子的纸。
我写你的名字,写你写过的字,写你教我的停顿。
每一个标点都像你站在讲台上的沉默。
粉笔越来越短,你仍在黑板上走动。
我看见你的影子落在字母之间,像一条发光的路。
我沿着那条路走,走到很远的地方,仍旧听见你的声音。
你说:读,再读,读到心里生出火。
火在夜里亮着,照着我迷路的时刻。
我把它折成小小的灯,放在口袋最深处。
每当世界太吵,我就把它掏出来,听你说话。
你说:写,再写,写到纸上长出骨头。
骨头撑起我,也撑起我写的每一行字。
它们不弯曲,不抱怨,像你站在讲台上的身姿。
我学会把疼痛放进括号,把希望放进引号。
你教我的,我都记得,像记得自己的指纹。
指纹留在纸上,也留在你给我的练习本里。
我翻开它们,听见纸页轻轻喊我回去。
可我已经走远,远到听不见下课铃。
只有你的声音还在耳边,像一根不断生长的线。
线穿过城市,穿过人群,穿过我所有的犹豫。
它把我拉回那间教室,拉回你写字的黑板。
粉笔灰落在我的肩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我站着,听你讲最后一课:怎样成为自己。
成为自己,就是把你写进我的每一个句子。
成为自己,就是把你放进我的每一段呼吸。
成为自己,就是把你的目光留在我的额头。
成为自己,就是把你的名字刻进我的血液。
血液在流动,带着你的温度,带着你的光。
我写下“冬”和“火”,只为我记得。
记得你,记得粉笔,记得那间教室里的冬天。
记得我怎样从你手里,接过整个世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