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看星走路

夜空中看星走路

饶 武

1

我竟然有四个多月没有动笔墨。看着一叠快要泛黄了的白纸忍不住敲了几下桌子问，夫子此乃为何？抚须大笑：可能是精神上的那根筋懒散了。

激情融化春江水，汪洋颓废百花囚。洛阳纸贵尔作贱，怜香惜玉去忧愁。没怨天官不识字，只缘帛上没明酬。台上一笑博弈论，红尘浅过谈笑间。红尘自有知音者，寻觅天下谁相俦。今人曲尽浪里荷，几宵烟云付东流。

转眼入了伏天，西边荷塘只余残叶，东院月季谢客闭休。铁壳螊贪欲在树枝上“知儿、知儿”的鸣叫，仿佛对于“伏天”这两个字有了更多的“凝重”。这也就有了来自天涯海角不断的问候声，天气炎热，多保重。你也一样，多保重。

伏天就是天热的代名词，热在三伏，难过在三伏。也就是说三伏天就是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中气温最高、最干热的天气。寒来暑往，春来秋去，地球周而复始的在转动，其轮回延年不息的节气的制定不得不佩服。从夏历开始，其精准的计算方式应归功于咱们祖先集体的劳动智慧。

这天儿它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越来越热？我相信这话不是少数人这么说，哪种火灼般的蒸煮热，热过了43度不足为奇。汗流浃背一身湿，受不了。难受、难熬、难过。地球着火了。太阳变大了。仿佛热得叫人无处安身。这人一旦离开了空调房怎么办？也不记得是从那个年头开始，季节变化变得只有冬天和夏天，把春季秋季给弄丢了。头天是夏天气温高到三十几度，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冬天，气温一下子变成零下几度了。

白天热里难当，夜里照样热得难挡。热得连一点缓劲儿也没有。想出门乘凉，树叶一动也不动。我怪树叶不摇摆。树叶笑说，你怪不得我树叶不动，你要怪也只怪风神不作为。老天爷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老在发闷烧？我要把你的不作为行为记录在书本上。有个声音仿佛在我耳边说，你怪不得天，也怪不得地，要怪就怪你人类自己。你们人类扪心自问，有没有太多的索取事做过头。

我觉得城市里的夜晚越来越美；我认为霓虹灯四下闪烁有多好看。你看长街上两边的风景灯亮得如同白昼，此乃多么美的街景啊！如此美丽的夜晚，它就是一幅繁华热闹的繁荣昌盛的风景图。如果，抬头能看到天上的星星，那又是何等的惬意。

天空中的星星不见了。竟然会有那么一种叫人发自深思的反省：这也许有可能是因感观上所造成的一种光谱错觉罢了。这种感观上的光谱错觉它不应该灰蒙蒙？我没见了孩童时的盛夏时节的夜空中那种星光灿烂的夜景。这不应该是错觉，是现状。禁不住叫人浮想联翩的是那个只有留在记忆里头里的才会有的星光灿烂的夜空。星星点点的夜空；星星多得不停朝人眨眼的夜空；星星似撒在月饼上的芝麻。还有童话中星星走路的夜空。

我很相信有这种可能，是灯火辉煌的灯火它们，是它们抢走了夜空中星光的地位。还有也许在城里久住了的原因。突然间的竟会有了一种向往农村的那种原始的原生态的心思。特别是向往那个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低矮房子的山村的夜晚。

其实，我想说一句今天的人们的生活过得太好了。吃的油，穿的绸，那天的日子过的不是像过年。大鱼大肉吃多了，吃有机的食物还要挑三拣四，穿衣要穿名牌。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像小伙子筋骨棒的老爱往烟花柳巷里头溜。家家有小汽车，户户住高楼，房间大多数安装了空调。口号统一，把温暖送回大地，把清凉留给自己。地表面怎么叫他不热。

我们的日子过好了，需求大了，好东西越来越多了，碳排量也跟着水涨船高。我们富有了。纵横历史，细析每个朝代，得出的结果：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能和今天作比较；历史上任何朝代的老百姓不都是为了讨得一个身和口。使出牛马力、吃的猪狗食，出尽了血汗吃不饱，穿不暖。若有能穿暖吃饱饭的我们把他们称作乡绅地主。

问题明摆在那里，有两种选择，你会选那一种？选择今天的人们只需工作一天就有二三百元的收入，可购买大米一百多斤，可购买二十多斤肥猪肉。还是选择老人所说，那个年代累死累活干一天活儿稀米粥能糊饱肚子就不错了。像咱们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上古时的古人连做梦也不敢去想。你还在抱怨什么？你还在责怪什么？

2

上个星期天邀约了几位友人去了一趟大别山之南麓太平山。太平山是我们武穴市海拔1137米的一座高山。夏天的太平山上树木苍翠、景色宜人，山上比山下气温低十度。太平山上还生活着不少原居民，他们靠山吃山，生活过得充实。也可以说这回体验了一把生活在太平大山上人家的切切实际生活。

住在大山上的原山民有田有地，地里有庄稼，有茂竹树林。春来采山竹笋，采蘑菇，冬季挖山药作为经济来源，山民全都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不缺油盐柴米，更不缺衣穿。宽阔的水泥马路弯弯曲曲的通到山上，通到了家门口。家家通电通水、手机信号满格，生活上的方便和城里没多大区别。

我看到一位耄耋老人正在地里干农活。走上前一打听方知老人八十有五。惊叹道，老人家，你生得健呀！老人笑说，是生得贱呀！我问，您那么大的年纪了还干农活？老人笑说，不干活待在家里闷得慌，多做一个也就省了孩子他们身上少一个负担。政策好，俺做一个得一个，多做一个就多得一个，做多做少都是俺自己的，又不交公。我问，不用交公、种田还有农补吗？老人说，这个我搞不清楚。我说，老人家，干点体力活锻炼身体好。老人说，我生个农民不干活行吗？我只好点头，也是。

老人强调说，一个党的政策好，二个地方政府扶贫扶得好。今非昔比，生活过得好。只怕你不吃，屋里有好吃的东西吃不完。我跟着符和，是呀！

老人见我愿听就喋喋不休：共产党对咱们老百姓不薄，出发点是好的。不作对比就不知道过去。说起旧社会俺山里人太苦了！那个苦诉不尽。刚解放时国家一穷二白俺理解。唉！说不得那个年头的苦，有些人他好的东西学不了，把人家坏的那套全学了且有过之。不因地制宜，不切实际，把活人全都困成死人了。每天累死累活的一个人头一个月口粮只有24斤稻谷。老人反复强调是连糠带米24斤，折合17斤大米。

机械性的指挥，把人困得不要你去动（不许农民种自留地）。那年头苦不堪言，家里有糠和菜吃的就算不错，肚子饿得不行吃黄荆子，树皮，挖茯苓和苎麻根吃。吃到肚子里拉不出来。你不吃，活命要紧。为了活命跑到蕲春那边讨人家不吃的红薯渣子回来吃（红薯渣是洗过淀粉的残留物），后来人家那边设卡不准带出蕲春县地界。怎么办？只能起五更睡半夜翻山越岭偷偷的把人家不吃的红薯渣子挑回来度日。

蕲春县那边日夜设卡查得更严，查到了没收。为了讨回被没收的红薯渣子跪地求饶；为了几斤红薯渣子被他人骂过打过，你说你可怜，家里揭不开锅。有谁同情你可怜。后来跑到安徽宿松买红薯干片回来吃。人家安徽和蕲春那边比我们这里要富，他们那边放得开，允许老百姓多垦荒多种地。我们这里被掐得死死的，分的自留地用簸箕量。只有几个簸箕那么大块。生产队集体仓库里不是没有粮食，国家干部看得死死，好粮食全都要上交国家，等该上交的粮食上交完了剩下不多的才分给社员。好多人差点饿死了。

从一份资料中可窥视原形：一个公社约一万人众，每人多分十斤粮食就是十万斤。一个大粮库就分没有了。如此例推，一个人一年节省五十斤粮食就有五个十万斤的大粮库。多吃一百斤、多吃二百斤那该是多么大的天文数字。

耳边回响，饿得难受，只要是毒不死人的东西全都弄回来吃，黄荊树籽磨成粉做成粑粑吃了拉不出来。抬头见山，出门走山。山山山山。我在思考如此贫瘠的土壤如何种庄稼，如何养活那么多人。土地看似种得多，可多没收成，能自足也就不错了。我在思考，有路像羊肠一样，弯弯曲曲的，路窄的地方两个人同时通过相让不开。不说肩挑一百多斤的重担、空手下山上山就困难，想想所有的生活物资全靠肩挑背扛搬上山下山有多难。

老人说，天还没亮就起床垦荒修大寨梯田，广种薄收的原因，一个缺好种子；二个缺化肥；三个缺农药。下一回山去一趟镇得起五更，到梅川镇抄近路翻山越岭来回也得百十里。山下人笑我们山里人是猴子，上山爬树行走崎岖山路很便捷。你看从茅草屋里走出来的人个个面黄体瘦的像一把稻草一样，一阵风吹过来有可能把人吹走。

老人说，一年吃不到一两回肥猪肉，一个人头一年只有一两斤菜油。那年头生活苦，但是大家从没有半句怨言。大家日子过的差不多，再苦再累心里头还是火热。那年头过好日子是干部家庭，他们吃皇粮每月按时发45斤粮票，42元人民币还外带不少其它的各种补助。一市斤粮票等于一市斤大米。那年代一块钱可以买到好多东西，一个人有五块钱可以生活一个月。大多数老百姓手里头没有钱，紧巴巴有几角钱，或是身无分文。那个时代老百姓的思想好。老百姓勒紧库腰带不吃不喝也要支援国家，支援国家对外对内，支援亚非拉，支援第三世界，支援三线，支援国防……

老人肯定地说，我个人认为，国家干部下基层的作用就是引导老百姓走向意识形态领域的光明路线。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管住老百姓。我们大山里人也晓得国家当时有难处，一个还外债，二个国家也有国家的大策略，大方针，大提纲和总路线要完成。只恨那些害死的害人精。他们原本就是我们地方上某些小干部，是他们把国家对老百姓的好政策给颠倒了，给搞反了，这才害人不浅。当年我问那些害人精，他回答不了我。为什么翻过大山那边蕲春县的老百姓不用饿饭？害人精好的不学，专学坏的，学麻城三万六。

粮食绝产的原因是那几个害人精们搞了个什么试验田，把十几亩田里的秧移栽到一亩田里。秧苗移过去不到三天就开始发黄，不到一个星期全黄，半个月变成枯草。

老人这些话不得不叫我反复深思。我出生于六十年代，见过一些也经历过一段。对于五十年代所发生的事我只能听从那个年代走过的人。如那个年代人所言，也许其初心和方位是好的，有些事脱离实际、急于求成、急功近利、有些过头。

老人说，我种了一辈子的田地这个我最清楚。今天的庄稼地里的庄稼若比那个年头要好种多了。一个种子比过去的那个种子要好，二个有化肥，三个防虫害有农药，农作物产量比过去翻了一番还不止。过去亩产有个三百斤就算不错，如今亩产过千重不足奇。有个一两亩水田、种一季水稻一家几口人吃不完。

斗换星移，天地翻覆……

我可以肯定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一个是国家富强；二个是科技发达才改变了农村贫穷落后面貌。我远望翠绿的太平山连绵起伏的山峦，再就是层层梯田层层绿色。抬头仰望尉蓝的天空中飘荡着朵朵白云，白云端中间有只雄鹰在盘旋。我无不感慨：是蓝天白云映衬美丽的太平山，还是太平山镶嵌进蓝天里？

再看太平山一尖二尖，仿佛躲藏在云雾里。太平山凉爽舒畅，要想看蓝天白云就上太平山来。太平山空气新鲜，四外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太平山树木葱郁，鸟语花香。阵阵凉风拂面，顷刻间抹去了燥热，可以作它为避暑之地。也就突发奇思，可否把高山上的冷空气抽下来，然后如送自来水一样送到千家万户。

3

我越发深思：原来我的祖国也和人一样，是在不断的茁壮成长到东方巨人。我把大山比着父亲，把河流比着母亲；我喝着母亲河的乳汁，吃着父亲山的果子。我曾骄傲地说我是大别山的儿子；我又万丈豪情地说我是扬子江畔的渔夫。

我出生在一个山旮旯里，那个山旮旯算不上大山，学名丘林地带。在我家北边是大别山南麓匡山山脉横江山，南边是六十里幅度比较宽广的官山。尤记得在山村子后背山放牛姓时的情景。我每每站在山坡上放眼四望，只见远处的大山黑黝黝，在晴朗的天儿看见横江山的山顶上一座白灰色的古庙。

东方显出鱼肚白，母亲抽去鸡笼门。大公鸡不落一回总是领头冲出鸡笼门，十几只下蛋的母鸡紧随其后飞奔到大门外抖动翅膀。大公鸡“喔喔”的啼鸣几声，然后带着它的母鸡飞奔到田野觅食。

太阳还没出山，还早着呢。我咕嘟。母亲说，还早，你爹在菜园搞了个转，摘了一大篮子蔬菜瓜果回来，你还怕太阳没晒着屁股了。没忘了带上牛屎筐儿和四子耙。娘在耳边反复叮嘱，老牛屙的屎，切要记得一落儿一落儿的捡回来挑到对面山牛屎场晒干。是。我知道干牛屎交给生产队记工分。放牛挣工分，拾得牛屎换工分。有了工分就有口粮，到了年底也就不会超支欠大队钱。放牛娃上了学堂，星期天放了暑假的又成了放牛姓。

爹娘有一句重要的话，千万记牢，你要把牛看好，没让牛吃了地里庄稼，牛吃了地里庄稼队长罚了俺家工分没怪老娘不给你饭吃还要挨打。母亲说完递给我一个小布袋。

我从牛栏里牵出老黄牛肩膀上扛着四子铁耙，耙柄的另一头挂着竹筐。除了下雨天带雨具平时空头。

晨曦原野的凉意还没退却，多大数农民蒙蒙亮起床，坚信三早折一工。路边的小草上沾满了露珠儿，田野里的禾苗也被露珠儿圧得弯腰。潜伏在田岸水塘边草丛中的青蛙见到人和牛来了“咕咚”一声跃入水里。听村里老人说青蛙最在行不挡人走路，青蛙是上天派它下凡来帮咱种田人除虫。青蛙专吃害虫，绝对不可伤害它。

当阳光照在露珠上晶莹剔透的闪烁着珠光宝气。走过田岸时会把老黄牛的牛鼻绳子拉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老黄牛偷吃庄稼地里的禾苗。我把老黄牛赶到山腰间把牛鼻绳往牛角上一缠绕任其自由放牧，不用担心它找不到好吃的草，它会挑嫩草吃。

红彤彤的太阳爬上了树梢，这人一口气跑到山顶上。山顶上不只是有树还有风，或坐或站在树阴下乘凉享受着阵阵南来的风的快意。放牛的小伙伴早已在山头上拍手叫喊你还不快点过来。山头上好凉爽啊。

昼伏夜出嘶鸣一夜的小虫钻进睡洞；蛰伏一夜的知了突然鸣叫声大作。山际间噪声不绝于耳“知儿、知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凑热闹的全都跑出来凑热闹，野兔子大半身掩藏在草丛中探出来大半个脑袋左顾右盼。

碧蓝的天空鸟儿飞翔。蓝天任鸟飞，碧水任鱼游。天空中鸟儿分成好几个层次，飞得最高是在盘旋的老鹰丈（苍鹰），次之是云燕、再就是花喜鹊、八哥、乌鸦，苍鹭、白鹭、鸫青、麻雀等。十几只家燕掠过稻田捕捉飞蛾，我相信其中必有从我家飞来的家燕。突然鸟儿的惊叫声从头顶上空传来，原是一只斑鸠丈（红隼）紧追一只黄雀。

为我遮阴的枞树上有只斑鸠巢，母斑鸠见人来了飞走了。我爬上树鸟巢里有三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斑鸠。山知了栖息于松树枝上。什么是山知了？个头略小于栖息在柳树上樟树枫树上的知了。叫声也没有它们响亮。听老人说山林中的知了叫“线壳螊”（蟪蛄），山下村边树上的知了叫“铁売螊”（蚱蝉）。

母亲给了我一个空布袋子，是叫我抓捕一些跳蚤（昆虫）回家喂鸡。鸡蛋是家中经济唯一来源。鸡蛋卖钱换盐，鸡蛋卖钱给我买作业本，墨水、铅笔。喂好鸡、多下蛋。家乡人把蝗虫称作跳蚤。捕捉在草丛中会弹跳蝗虫，蝗虫贪吃青草嫩叶很容易捕捉，只需一袋烟儿的工夫就能捕捉了一小袋。

蝗虫颜色有多种多样，品种多叫不出名来。听老人说有一种嘴巴黄色的昆虫名叫“黄毛媳妇”。相传一个凄美的故事，六岁大的黄毛媳妇在家里偷吃鸡蛋被婆婆发现了。黄毛媳妇争辩说没有偷吃鸡蛋。婆婆抡起棍子恶狠狠地说，你还嘴硬，没偷吃鸡蛋，你嘴唇上黄色的是什么？明明是吃过鸡蛋的蛋黄粘在嘴唇上。婆婆一口气子就把可怜的黄毛媳妇打得没气了。可怜伤心的黄毛媳妇死后变成了带黄嘴的昆虫。

还有一说，黄毛媳妇没打死，上吊死了。那种黄嘴的昆虫会把头上触须缠绕在禾杆上死去。我愤愤不平，人家才是几岁的小妹妹懂什么，什么也不懂，她无非偷吃了一只鸡蛋你就把人活活的给打死了。我快8岁，自称哥哥。那个恶婆婆的心肠也大狠毒了。

我只要是捉住带有黄嘴的昆虫就连忙放飞，难免对它有些伤心。男尊女卑的旧社会把女人不当人看，童养媳……恨不能骂百十句上千句万恶的旧社会方解心头之痛恨。也不由的联想起有一说某个生产队有个社员偷挖了集体红薯地里红薯，结果被民兵痛打了一顿。我们几个放牛小子前些天合起伙来不也偷过集体地里的红薯，还有油沙豆。好在没被发现，想想心有余悸。

4

坐在大树脚下听放牛老人讲故事，或是叫我编个故事讲给放牛伙伴听。讲故事听故事不能忘了看好老牛，想要老牛不下田地偷吃集体农作物，办法就是轮流看管。今天轮张三、明天轮李四、后来是我。

放牛老人称自己肚子里装的神话故事多得三年六个月也讲不完。我最喜欢听他讲《聊斋》和《西游记》中的故事。记忆犹新的是铁扇公主牛魔王，十八路妖精想吃唐僧肉，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他说唐僧是和尚，肉透明的，只要吃上一口就长生不老。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偷吃了蟠桃园里的仙桃就有了七十二般变化的本事。猴子也想吃唐僧肉长生不老，后来被如来佛点化了取名孙悟空才去保唐僧一路西天取经……

灵山本有三十六座庙，平时你怎么数也只有三十五座，有一座庙看不见。看不见的一座庙里住着灵山老祖。再后来我读了这两本小说才知道老者当年所讲的神话故事和小说里所描写的有很大出入。可以确定《西游记》中的大多数故事来源于我们当地地方上的民间古老故事。老者没读过书，他连扁担往下一倒也不识。甚至不知道有《西游记》这本小说。他说他一肚子的故事是代代相传的。

我们那里山上多是枞树，一到清明山上有枞树菇子可拾。新鲜枞树菇子下面条打鸡蛋汤鲜美无比，好吃得再好吃不过。丛林中有一种会学猫叫的鸟。起初我听到“猫儿”的猫叫声我错认为是有山猫，并且四下追寻也没见到猫。当看清了是一只长得像是山麻雀的鸟在学猫叫。它娘的它真的会骗人。这种鸟是捕蝉的高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至于今我也弄清楚这鸟叫什么名字。

我喜欢问问题，有不明白的就问大人。我问放牛老人，山上有风为什么山脚下没风？老人看着我说，你问我那个我怎么晓得。您不是说你什么也晓得？我不晓得，风神风伯没告诉我。你回家问你老尔，看你家老尔晓得么？

我指着远处的大山又问老人，那山尖上的那个白条儿是什么？老人告诉我真武殿。真武殿是什么东西？它离我们这里有多远？老人说，真武殿里有真武帝君坐着，横江山下有三条龙，一条青龙、一条黄龙、一条黑龙、老爱兴风作浪，只有真武帝君镇得住它们。真武帝君保佑我们一方平安。真武殿里住持麻衣道长本事大得很，雾天夹斗笠飞，能腾云驾雾。说有多远，它离我们远得恨。远得不得有几多远。我问中国有多大？老人对我说，你看到哪黑乎乎的一眼看不到边的大山就是中国，过了大山的山外就是外国。老人不但不识字，他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小山村，他说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广济县（梅川），离我家二十华里。

你只要把牛给我看好，我讲好多故事给你听。其实老人也有怨言，细伢子，话问多了肚子饿得快你不晓得吗？我问你。您问我么事？你家清早吃的是什么？我回道，吃的米汤粥。喝的什么？喝的南瓜汤。老人问，你有没有吃饱？我吃饱了。

你吃饱了。你晓不晓是你老子起五更睡半夜把你家里那块自留地里的蔬菜瓜果种得比他人家里的要好。我看见你娘每天大竹篮子的摘回来吃。老人接着长声叹息说：人生苦短，好短好短，短得如快马过隙。能吃饱肚子就好啊！人生吃不尽的苦，只有等到双眼一闭才叫不吃苦。你们是早晨的太阳，唉！话说多了对牛弹琴。你们伢子什么也不懂。世上事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今儿说他是对的，说不定明儿说他是错的。只有等你到了我今天你叫我老头子的那个年纪你也就明白了。

放牛老人是个孤寡老人且体弱多病，集体照顾他才让他放牛。老人说，共产党好，像我这样人要是放在旧社会，还有谁来关心你生和死。老人四十岁那年丧子，五十岁丧伴。一人做饭一人吃，清早煮一锅吃三餐。他说得最多的说他命苦，我这一生吃的苦诉不完，小时候给地方老财家放牛，经常饿肚子。

我说，我不也是很小就放牛。老人说，你放牛是给集体放牛。我是给地主放牛，这性质完全不一样。旧社会地主老财把穷人不当人。你在地主老财家里放一辈子牛、打一辈子长工病死老死连一付棺材板也没有给你的。听村里人说，放牛老人年轻时捡个带着孩子乞讨的乞丐女人回家成了个家。乞丐女人大他好几岁不说刮一阵大点的风吹得倒。乞丐女人和乞丐儿子本来就一身病。

在我眼中人到了五十岁就是老人，过了六十岁就是老头歪了。老头老、背捆草，一背就背到校门口，校门口、发了火，烧了老头卵。

其实我们村里有个读了好多古书、肚子里有不少真学问的老人对我说，你这个伢子的优点也是缺点，你就是喜欢见人问七问八，你有时候问得大人对答不上他不也就烦你了。你老爱打破砂砵问到底，问得人家怎么回答得了。问多了，你这是对老人的大不敬。上了学，问你老师。

我记忆中，每每炊烟似浓雾般的缠绕在村前屋后的老树上久久不散。揭开锅盖看到煮得糜烂的糙米稀粥，然后熟练地装入木头盆子里荡出朵朵浪花儿。戏说“盆里照见碗，碗里看见人。”不要去看左邻右舍家家都一样。母亲和他人一样羡慕有当工人的和当国家干部的人家，老说他们家有钱吃香喝辣，吃大鱼大肉。吃香蕉，吃苹果，喝冰糖水，吃饼干。大人心态很好，那也只有极其少数人家，大多数和俺一样。

其实所有的大人想法差不多，社会公平公正，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最大的企盼就是望着背起书包无忧无虑上学的孩子们，祝愿孩子无病无灾快快长，长大了当工人进工厂。大人把笑容挂在脸上，看着健康快乐的孩子们一路欢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5

如刀镌刻在我心中的每年7月14号。大多数人和我一样忘不了这个日子，这个日子对于农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青黄不接眼看就要熬出头的日子。在盼望这个日子的农民，你可知他们心中有多少个心愿，人家焦急的在等新米接济。

7月14号这一天官称：“农忙双抢，抢收抢种”。双抢也叫“伏晚”。从7月14号这一天开始，也是江南这带农民在一年四季中最忙最苦最累的如在火中煎熬的日子。上级规定收割完早稻插完晚稻秧，这个任务务必在8月1日之前完成。插完晚稻过81，这中间只有半个月时间。

每天在忙不迭的人是上级下派的工作组和大队派驻小队干部，他们动不动就组织社员开会。开会了！大家坐下来！坐下来认真听取我们传达上级各项指示。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每次开会的内容照样丰富多彩，有时开会开得很晚。

社员同志们，目前形式一片大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大好特好知道吗！这个农忙双抢啊！我不用说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我反对明白装糊涂。这个不要啊！这个我看不需要太多的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就是。我反复强调农忙双抢这四个字抓紧再抓紧。关于粮食，一定不许浪费一粒粮，要做到颗粒归仓。关于家禽，各家各户要看好自家的鸡鸭，一旦偷吃了集体农作物后果自负。

还有那个防暑用的十滴水要每天用上，必须供应到位。每天要用的十滴水兑井水最少不少于两担。务必要送别田间地头干体力活人的面前这个不可敷衍了事。我们一向按劳取酬多劳多得，不劳不得的原则的同时，也要照顾到体弱多病的人。尽量照顾他们多干一些比较轻松的活儿。如放牛、打扫、看管、选种子、扭草绳。

我今儿当着大面的面说个事儿。我也不点名了！在农忙双抢这个节骨眼竟有人想离开农村，不想当农民。你不种田不种地，这个没有门。一句话关总，大队不放人。大队不点头放人你信不信连大门也出不了半步。

台上干部不点名，台下社员有那个不知晓。翠花经人介绍，也有一说是自由恋爱，爱上了大她十岁在新疆当工人患有眼疾的仇大壮。方圆十几里都晓得翠花是咱们大队生得最漂亮的大姑娘。大队干部放出来的话一言九鼎，你想扭也扭不动。听大人在后背议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关照翠花。有小道消息，翠花男友仇大壮家上面有人脉。人家上面有人，你大队干部放几句狠话算得了什么？大队乖乖答应等忙完了这阵子农忙双抢放人。平时和翠花玩得比较好的姐妹无不羡慕她找个工人男友。说只要不种庄稼，我一天只吃一餐稀粥也情愿。只要是嫁工人，他就是癞痢头、瞎子、拐子也行。

翠花是晒不黑的那种白。打从小我对肤色黑的认可是天下最健康的一种美，外加书本上阿黑哥、阿黑妹。因为我张开眼睛所见到的都是在阳光下烧烤出来的那种皴黑。也就有了一种自我正确的认为肤色生得白的女子是因为没有红血球，属于不健康。

各家各户鸡鸭小心。往往会有粗心大意没看管好自家鸡鸭的农户，他家里家禽跑到集体田地里偷吃了庄稼。生产队长自有办法治它，把剧毒农药拌上谷子洒在田地里，鸡鸭误食必死无疑。我家下蛋母鸡在大公鸡“喔喔”的唆使下不顾后果一起中了招。母亲抱着快要死的老母鸡心痛得不行。你这是断了我儿读书买铅笔作业本还有我家里吃盐钱的经济来源。救治唯一方法把鸡襄剪开，挤出毒谷，然后用清水清洗再缝上。方法还挺管用。

我望着每天三更打鸣，鸡啼三遍到五更天色朦胧催我起床上学尔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公鸡心中竟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难过。往日你活蹦乱跳的每每第一个冲出鸡笼，一个箭步跳到墙头上啼鸣不算高，还要飞到树梢上昂首啼鸣。每天三更你第一个打鸣，全村的公鸡紧跟其后。谁不晓得全村大公鸡打鸣声算你打得最响亮。每次你冲在最前头快步如飞，身后紧跟着一群小母鸡不离不弃。你也不怕人，有人在你大摇大摆的到处寻觅食物。你啄来一条昆虫自己不吃给身旁小母鸡们吃……

这些天有可能把你圈在鸡笼里太久了，闷得慌了、饿得难受了。你冲破笼门，你认为还像往日一样。你死了双眼一闭，你知不知活下来的母鸡从今往后也就没有你这个鸡头了。从此以后谁带着它们去觅食？还有隔壁邻居家那只斗一回、败一回，斗不过你的芦花大公鸡也就少了你这个死对头。芦花鸡待在笼子里忍得住，你就忍不住。被毒死的金青毛色大公鸡怎么处理？留下一地鸡毛、除掉内脏反复清洗用来炒青椒。

6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是送给广大妇女最亮的光环。农忙双抢最苦最累的割稻禾插秧苗的任务全都落在农村妇女头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男人干得好的活儿我们妇女同样干得好。妇女多在鸡啼三更起床，披星戴月下田割稻禾。

蛙鼓不鸣，蟋蟀不叫。整个田野仿佛只剩下“沙沙”的镰刀割禾声，再就是汗流浃背的汗水滴落声。谁说女儿不如男？咱干出来的事让男人好好看看。太阳出山该收割的稻禾基本上割完，妇女也该回家吃早饭了。割稻禾的妇女弯了一个早晨的腰一下子伸不直，就怕突然伸腰会炸了腰。回家餐桌子上一大盆子白米粥，有腐乳、腌萝卜干、茄子南瓜做菜。盆里照见碗，碗里照见人。饥肠辘辘，一口气吃三大碗难解饥饿。

驻村工作组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急迫犹如在比足球赛中的教练，口哨一吹便把场上主力队员召集一块，如此一般。工作组挂在嘴边口头禅：抓紧再抓紧，争时间赶速度。我看在眼里你们个个表现得很好。一粒粮食一滴汗。既要讲效益又要讲原则。更不能忘了阶级斗争。广大妇女同志们辛苦了！农忙双抢啊！大家吃点苦，劳累点，这也是自我表现良好的一次大好机会。争取评上劳模、评上积极分子。

有个话题我不得不反复说上几遍，上级领导说不定会来过突击，有可能提前一句话也不说就来到了咱们生产队检查工作。千万没拖他人后腿，个人出了事个人负责。到时候你没怪我铁面无情。有谁胆敢拖他人后脚，不怕成为落后分子的严重后果你自会明白。你要知道幸福生活不是从天上掉下来，而是靠双手创造出来。你是积极分子还是落后分子，就看你在整个双抢战斗中的积极表现。我们要奋发图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争取早日实现伟大的共产主义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生产小队长是村民自选的多没读书，上级吩咐他怎么做他就按照上级说的去怎么做。是最最基层的执行人。上级提议在农忙双抢季节给劳动力多分点口粮。农民感恩一时高兴得不行。农民望着粮仓里堆积如山粮食。如果上级不提议我们是不是可以私下私分一点粮食？大胆！谁胆敢当！活腻了！喝碗水也是甘甜，吃碗稀汤米粥也是幸福。

我记得一到农忙季各家各户用不着自家来烧火做饭，由生产队大食堂统一上笼蒸饭。按照平时吃稀，劳累时吃硬的原则。各家各户吃稀吃硬且各由之。社员放了工大食堂里的蒸笼饭也蒸好了。然后各家各户自己去取回好了。往往有这种场景，小孩和不劳动的老人少吃或不吃。不劳动你吃么子硬的，喝些米汤粥就行了。老人和小孩站在一旁瞪眼观望。干部管社员，社员看干部。驻村干部吃派饭跟农民一样吃糊吃粥，吃完了在碗底下压半斤粮票外加一角二分钱。不知有多少农家盼望工作组来他家吃派饭。工作组日常工作比谁都要忙，每天少不了和农民一样干体力劳动农活。

我记得工作组来我家吃派饭，母亲必会做一大碗硬饭给工作组吃。工作组往往会推掉或是把硬饭到在稀饭里一起搅拌和大家一起吃。母亲手里攥着三角六分钱和一斤半粮票，其实这是工作组对我们家的扶贫。工作组口头禅，我们是共产党的干部，共产党干部务必做到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我觉得工作组和蔼可亲。

稻禾晒了一个晌午基本上晒干了。妇女摞稻，老者捆稻，青年力壮者挑稻。青壮年将稻禾收起来了挑到稻场叠成稻堆子。最怕上午蓝天白云，晌午未过远处滚滚闷雷声。一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好吓人。紧接着风暴雨如阴兵一样杀了过来。淋湿了稻禾，淋湿了在田野劳作的人们，看他们个个淋得像落汤鸡一样，个个像黑铁塔，肩膀上磨破了皮。再苦再累也没听到一人叫苦叫累。

我免不了和大人一样连夹衣缝里也在流淌着雨水。烂泥深一脚浅一脚不甘落后在大人身后拾遗落的稻谷穗。任凭狂风暴水怀里却紧紧的抱着拾来的稻谷穗子欢快的来到稻谷打晒场秤斤两算工分。计重后得三个工分，沾沾自喜必会得到大人表扬。

水稻田里稻禾一旦收拾干净了，集体几头老牛也就拖着犁铧下了泥田耕田。我最欢快的事儿就是看到大队轰隆隆响声的拖拉机开来了。我会追着拖拉机身后跑。拖拉机耕田比老黄中快上十几倍。我家老黄牛派上用场，我也就不用去放牛了。不用放牛也轻松不了，光着膀子背上箩筐插上镰刀去割青草回来喂牛。

我不忘当时的大幅标语：农业一定要实现机械化，争取在80年基本上实现机械化，到了2000年全部实现机械化、四个现代化。一定要把农村劳动力全都解放出来。

7

黄昏的西山一片红。我哼着从放牛老人那里学来的歌谣：太阳落山一山凹红，看见个姐儿过家门。叫声姐儿你没走，留在我家里做我好媳妇。我把老黄牛牵进牛栏，把青草儿送到老黄牛嘴边，飞速跑回家。离我家远不过十五步有口活水池塘，也是我儿时的最爱。每到黄昏无论天晴还是下雨，那一汪清水中必有我的身影，直叫人把那一池清水操浑了不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坚决做到我不把这一池塘里的大小鱼儿操得跳出水面就是不成。门口水塘个头比较小，水也不深，最深处水也就三尺多，离村庄远一点的大水塘我不敢下去。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收工回家，村里男人大多数会到大水塘里游泳。相信清凉的水会除去疲劳，洗净一身污垢和汗水。村子里有一块地势比较平坦的地方，天一平黑大多数会搬出家中乘凉用具不约而同的来到那处纳凉。

一时间四下星星点点的有的在吸旱烟，有的不忙点上烟把来熏蚊虫。老人怨言老天爷对农民不公，白天劳动太阳晒不说水田里蚂蟥吸血，吃口饭的工夫苍蝇四处乱飞，灶上飞到灶下，从茅坑飞到饭菜碗里又从饭菜碗里飞到茅坑里。一到了夜里那么多的蚊虫成阵的嗡嗡叫乱叮人。一个村子里上百人口聚集在一块谈笑风生解除疲劳，一时忘却了暑热。

正在大家放下疲惫不堪的身体静静休息，生产小队长像幽灵一样，口哨一吹生怕没人听见。宁静的夜空口哨响声悠长悠远的好像连星空里的牛郎星织女星也听得到。这也到好，七七也不远了，七七相会，惊醒喜鹊快快去搭桥。真是阴魂不散，又要加夜班了。其实大多数夜里会加夜班，加夜班会多计几个工分，有的生产队还会搞些好吃的叫打平伙。

这夜发生了一件不应该生发的事，有个小名叫二愣子的社员白天中暑了，晚上没去加夜班。加了夜班的人有饭吃的，他没人叫他、他自个儿端个碗去吃饭。被一身泥巴还没来得及去清洗的工作组发现了说他不应该吃饭，骂了他一句人贵有自知明，说白了就是不要脸。俩人争吵了起来。争着吵着双方就动起手来。白天说生了病的二愣子动起手来工作组不是他的对手。他一下把人家工作组摔了个仰面朝天。

我跑去看热闹，我从没见到工作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大发雷霆，大骂二愣子，你这个王八蛋，你大白天在家装病不说，晚上又不出勤，你就是新生的坏分子，异端分子，你信不信我叫民兵来抓你去住公社学习班。

住大队学习班就够二愣子够呛，住公社学习班二愣子这一辈子完犊子了。老队长苦口婆心地对二愣子说：你知道吗？你这是把皇天当斗笠戴。你老老实实低头向人家认过错，多说几声对不起不就完了。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二愣子就是二愣子，我就不。这一年二愣子原本想入伍的计划也就泡了汤。

大人争吵没孩儿的事，站边离远点不要去凑热闹。我回到凉床上放开手脚仰面朝天看天空，看透明得像玻璃其实再透明的玻璃也透明不过宇宙，仰望头顶上空的星星仿佛是工匠镶嵌在天上，又觉得层层叠加有些错乱。那是一种繁星点点的错乱，但错乱有致。白天的暑热到了夜里基本上消散，叫人舒坦的感受当然少不了微微吹来的凉爽风。

天上星星有多大？天上月亮有多大？天空有多大？听读老书的老人说，天上星星亮亮的比石磙大，不那么亮的比石磙小。月亮有五间瓦屋那么大，有人说和簸箕一样。我觉得和五间瓦屋那么大比较合理，你也想得到嫦娥住在月亮广寒宫里头，门口还有棵桂花树。那个戴草帽的老头叫吴刚。吴刚一直住在月亮里，嫦娥偷吃了仙丹是后来飞上去的。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太阳是只发光的鸟名叫金乌，清晨早早起，天黑往西落，落到瑶池去洗澡。瑶池里有仙女陪伴金乌。读了古书老人说的话我相信了很久。

夜空透明的，透明得星星相互眨眼，我朝你眨眼，你朝我眨眼。透明得星星也不敢做小动作。看星星，数星星，怎么数也数不完。看牛朗织女，看银河肖汉，看星星走路，看星星拉屎（流星）。读古书的老人讲了一通牛郎织女的故事，你看到那天空中如云雾一样的就是银河，银河两岸有两颗明亮的星一个是牛郎星一个是织女星。牛郎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挑着箩筐，一头挑着儿子、一头挑着女儿。只恨那个恨心肠的王母用金梭子把银河划开了一条河界，把牛郎织女隔开在银河两岸一年只准相见一次。

夜空中，每每有流星划过天空，瞬息即逝的一道亮线。天上星、亮晶晶。我纺线，你织布，穿针引线做件新衣裳去相亲。天上星、亮晶晶，天上多少星、地上多少人。天上有黑了湖的星，地上有黑了湖的人。你能认得出那两颗星是你我俩人的星。

我喜欢看星走路，在繁星中寻找星走路，有时有几颗星星好像提前约好了一样，排队走路。读过古书的老者笑说，天空中有二十八星宿，东方青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七十二天狼，一百零八天昰，天罡一旦全都下凡天下必会出现乱象。只有太乙星，文昌星，太白星等贵人星下凡天下才会太平……

星星走夜路是赶集，到王母娘娘家去喝琼浆玉液，吃长生不老果子。能走路的星星都是神仙。人星是死的，丁在那里不会动，一旦动了就要落下了这人就得死了。只有神仙星星是可以走动的。天上多少星，地下多下人。人要死了，天上那颗星就会随之坠落。星屙屎就是星落，天上屙了一颗星屎，不用说明天地上就会死一个可怜的人。

星屙屎，你看到了千万不要去捡，捡了不吉利。怎么办，用簸箕将它盖住不闻不问。我问老者，星走路，星屙屎，有没有星屙尿？有，你头顶无端喷下一滴水就是星屙的尿。直到有天夜里听到知了从我头顶上空飞过时的凄惨叫声，紧接着喷下一条水线落在脸上方明白了一只黄雀在追捕知了，原是知了失禁的结果。

知识告诉我夜空中星走路是人造卫星。

但疑惑不解的事不只是听老者说了，还有我母亲所言，他们说小时候所见到的真实，有一回看到夜空中有十几个排成一条线的星星下凡来。光亮的亮了一大片天。他们认为是神仙下凡。神仙变化端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救度善良的人。夜空中神仙星走路只要你仔细看夜夜都会有。

夏夜风吹过来，吹得夜空更加透明，透明得毫无隐藏。舒适凉爽的风将我吹，吹得我进入快乐的梦乡。有一颗亮闪闪的星朝我走来。仿佛在对我说要带我去宇宙深处探险，走呀走走不到宇宙尽头。我问你我是那颗星？你绝对不是那颗流浪的星。你将来也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时至今日，叫人最难忘怀的是伏天夜晚的天空，看天空中明亮眨眼睛的星星。看夜空中星走路；满天星斗，满天星云透明得毫无遮蔽。

2025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