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与书法说

观书者，若临沧海探珠，披卷则星河入目；作书者，如耕白云种玉，挥毫而风月盈笺。二者虽器殊用异，实乃道契神交，犹日月相济而天光永焕，经纬同织而文运恒昌。

看书如溯长河，探其源而穷其脉；亦若登岳，览其巅而涉其阿。开帙之际，恍与古贤对坐：诵《论语》则洙泗风清，吟《离骚》而沅湘月冷；观《史记》若龙文映水，读《南华》似蝶梦穿云。其静也，星垂平野，万象凝于缣素；其动也，风卷狂沙，百代奔乎笔端。当此之时，尘心顿洗，如乘仙槎泛银汉，执竹杖叩天门，神与八极通而灵府澈，虑随千轴尽而性天舒。是以看书之道，在破万帙以立骨，咀百代以融神，非徒寻行而数墨也。

作书如琢昆玉，攻其瑕而显其魄；亦若铸鼎，炼其铜而范其形。临池之际，恰似心腕相搏：写真书则孤峰坠石，作狂草如惊电裂云；垂露竖若松梢挂玉，崩浪磔似沧海翻银。其轻也，游丝映月，缥缈若飞仙振袂；其重也，枯藤盘石，沉雄如老骥奔原。运笔忘机，忽觉神化：观公孙舞剑而笔势生，见夏云变幻而墨韵起，性情随毫素流转，天机共烟霞吐纳。故知书法之要，在摹千帖以固形，悟万机以写意，非徒描头而画角也。

且夫书中有法，字字藏筋骨——右军《黄庭》含道抱德，鲁公《祭侄》泣血凝魂；法中有书，笔笔合经纶——东坡“我书意造”本于胸罗星宿，山谷“沉着痛快”源于腹贮江河。看书如采玉于昆岗，贵精而得髓；作书如熔金于洪炉，贵巧而见真。采不精则玉质杂，熔不工则金光隐，二者相济，方臻化境。

今之学者，或溺书而忘法，犹执灯寻影；或迷法而忘书，若缘木求鱼，终隔重障。殊不知看书与书法，如车两轮，鸟双翼：看书以明道，道明则笔自雅；书法以载道，道载则墨生神。若能观书时悟笔意之变，作书时融文心之深，必使墨池与芸帙同辉，毫端共文脉一色，斯乃圣贤之遗则，艺文之极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