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灼得后背发烫,手机屏幕上的取货通知像一颗酸甜的青苹果,勾得人心痒。我趿着拖鞋、撑开伞,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热浪里,快递点的青苹果正躺在纸箱中,泛着记忆深处朦胧的光。
童年时光里,值得我羡慕的人不多,但发小是个例外——她拥有整座“水果王国”:房前是枇杷、桃树,屋后是梨树,屋旁竹林里是杏树,甚至连房前的山坡也长了许多桑葚。那时候,我自认为,她们家是我们的小寨子中最“富有”的人家。
水果成熟的季节,就是我经常去她家的“法定日子”。枇杷熟的时候,她像只小猴子,三两下就能蹿上树梢,而我总在树下仰着头,看一串串金黄的枇杷从枝头坠落,像是被阳光染透的铃铛,叮叮当当砸进我的怀里发小每次总能身轻如燕的爬上树。桃子红透时,我们懒得爬树,便制作了“捕桃神器”:挑一根笔直的苦竹,用蔑刀劈开末节成爪状,麻绳绑紧树杈作十字形关节插入爪子,便成了能摘桃子的机械手,当竹爪钳住桃枝的瞬间,小枝与桃子便告分离。
梨树虽然是她家的,但“主权”归奶奶所有——这位曾经的妇女队长。正值梨成熟时跟她去她奶奶家,正好碰上奶奶在拣去年的陈花豆里面混有的碎块和新生的虫,为了吃上梨,很自然的加入分拣的小部队,埋头拣着豆子,时不时冒出一句:“您家的梨今年真大!” 奶奶抬头瞥我们一眼,哼了一声:“就你们嘴甜!”我们内心都在期盼,手里的活干着干着,她的奶奶就会“大发慈悲”的说:“你们也累了,别拣了,去自己摘梨吃吃吧。”盆里的花豆换了一波又一波,我们没等来那句话,直到最后一盆豆子见底,她奶奶才金口一开:“去摘吧,别贪心。”梨肉在齿间迸出清冽的汁水,期待的甜蜜迟迟未至,倒是手上残留的花豆味在鼻间萦绕。
杏子黄透时,我们的行动多了几分“贼”气。她家的杏树藏在竹林深处,像是被藏起来的蜜糖,连风路过都要放轻脚步。由于杏树太高,为了吃到杏,平时的办法很少能奏效。夜雨过后,熟透的杏子会闷着声掉在厚厚的竹叶堆里,我们往往起个大早,猫着腰摸进去,眼睛瞪得像探照灯,生怕错过一抹橙色——那是童年奢侈的宝藏。
除了寨子里面的水果,要想吃到别的,就只能期待大人们在赶集日能从镇上买回来。记忆中,父亲是清单的“信徒”,每次赶集前,他总会郑重其事地列出必买品,仿佛少写一页,天就会塌下来。由于十分期待父亲能买些非清单上的物品,赶集的日子,我总跟小伙伴们蹲在寨子口等各自的大人。看小伙伴们陆续被家长接走,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我只能揪着衣角,向路过的同村人打探:“请问见到我爸了嘛?”得到的总是摇头或敷衍的“没注意”,我只好把失望咽进肚子,继续等待。终于等到父亲的时候,立刻贴着他往家走,眼睛死死盯着夹篓[1]——浅绿的青苹果铺了满底,像一群等待检阅的小士兵。回到家将苹果清洗过后,顾不上苹果上残留的水珠,本以为会很硬的苹果被我一口咬下,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
后来的赶集日,父亲也会买苹果。我也没过多的去追问为什么父亲专情于苹果,对于我这种吃货来说,有得吃就不错了。假期回家,坐在家里院子里吹着晚风,跟父亲闲聊,我问他怎么以前老是买青苹果,不买点其他的,比如说梨什么的,“因为同样的重量,青苹果可以吃的部分比梨多啊!” 父亲的话消散在暮色里。燥热的风吹过,塑料包装纸在墙角窸窣作响。父亲当年在集市摊前反复掂量的背影忽然清晰,原来有些精打细算,早把甜味藏进了果核看不见的褶皱里。
[1] 夹篓:农村常见的竹编器具,篾条交错成精巧的网格,轻巧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