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长三角的平原比喻成一片浩渺无垠的湖面,扬州的蜀冈就是置顶水面之上的珍宝。
秋日雨后,走近蜀冈,数百株茶树在入口处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成绿色的穹顶,天光婆娑,斑驳的光影从间隙间跌落,偶有几声三宝鸟的鸣叫从密林深处传出,清脆啁啾声中打破静谧。
沿着青石条的石阶逐级而上,仿佛走进了又一处立体的胜境,树是绿的,水是绿的,山也是绿的,就连空气都在秋风中丝丝冒着绿意。石阶时陡时缓、时宽时窄、时直上直下,时迂回曲折疑无路,又不经意间围着一棵硕大的松树绕着大半圈后豁然开朗。不容急躁,不需焦烦,寻寻觅觅,竟若入仙人旧馆。“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虽无马车可驾,足下阶石皆古老沧桑爬满苔藓,拙朴超然又安放得恰到好处,新雨初霁,当初千锤万凿的痕迹经雨水涤荡后清晰可辨,如一道道历史的年轮历经风霜雪雨,叙说着公元前那个厉兵秣马的春秋战国。
转过一处爬满绿色藤条的崖壁,山涧隐约有声,涧水汩汩,婉转、明快,如扬州小调般流淌于丛林深处,袅袅余音,却不见涧水绝于崖,瀑潭溅石。崖上茂林修竹,禅寺亭台隐映其中,黛瓦黄墙蜿蜒于乱石悬崖之上,沿阶道垒绝壁,却耸而不危,遗风古韵,每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千年的庄严与唯美。
沿院墙之畔前行二百米,远处的山冈上似有一块块炫彩点缀绿色丛中,撩拨着我的视线。是禅智寺的芍药花开了?扬州芍药名天下,“金带围”的花瓣紫红带金线,花开瑞祥,相传韩琦任扬州太守时,曾邀王珪、王安石、陈升之同赏此花,后四人相继官至宰相,竟成就了四相簪花的佳话。风从草木,翻出雨后的诡丽,是西峰的红叶在茎脉里调色?还是瘦西湖的梅林梅开二度?130亩的梅海分为红、白、粉三色区域,不同品种的梅花交错绽放。蜂群在花丛中游弋,似采蜜、似伴舞、又像是观光人群中的一员,它们嗡嗡嗡地唱着歌,跟着人群,既不骚扰人又不害怕人,你看你的花,我采我的蜜,你谈你的情说你的爱,我还是自顾自地采我的蜜,各不相扰。难道是粉樱与琼花缤纷了花朵?想想又都不是,眼下的时令应是茱萸独占花魁的花期,秋日的蜀岗,山茱萸红果累累,于桂花香处随风摇曳。
登临冈上,眼前豁然开朗,栖灵塔在 夕阳中金碧辉煌,平山堂近在咫尺。芭蕉蘸雨,修竹傍厅,绿荫苒苒,平山堂似一介书生临风而立,凭栏远眺,衔远山之尤美,吞江流天际外。平山堂面阔五间,堂前石砌行春台,台前以栏杆围就,栏下有深池,池水幽幽,古藤虬曲,江南诸山拱揖槛前,似于堂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自欧阳修建平山堂以来,文人墨客纷沓而来,吟诗作赋,谈古论今,竟造就了一个千年文化高地。
十里蜀冈,千里脉延,蜀地之巅,汉水之北,与长江比肩而至,虽为朱熹夫子臆度,却流传甚广。站在蜀冈之上,视野开阔,层林叠翠,树林的背后,金黄的稻田像打开的扇贝,铺陈万里,夕阳硕大无比,悬挂田头,霞光浮在稻穗上流淌,沿着长江之水汹涌东去海。蜀冈却以扼江控淮之势,屹立断崖之上,望大江两岸,秋意未浓,鲜花绿树村舍相映成画,老城新区相偎相依,廛闬扑地,歌吹沸天,俨然一副朝气蓬勃的城市新气象。
待到华灯初上时,只见暮霭四沉,江水潮涨潮落,拍岸有声,大运河的汽笛声由北向南,融入了长江的滔滔江水中,江水浩荡,波潮带动镶嵌在水面上的灯火璀璨,形成无数道流光溢彩。“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如果隋炀帝杨广此时站在蜀冈之上,看太平盛世,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明寺的暮鼓声声,梵音袅袅,冈下夜市千灯,车水马龙,扬州性水,品格却在山,蜀冈以山的气势置顶在平原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