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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子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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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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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噩梦》

我出生那天,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这话是我娘说的。她说那天风不吹,雨不下,连村口那条咕咚咕咚流着的小河都静得似一面破铜镜,水面上一片皱褶都没有,像是老天爷屏住了呼吸,等着看我这个晦气的东西降生。

“你爹没了,天就跟着安静了。”我娘一边给我洗衣服,一边咬着牙说,“你真是个晦气包,刚生下来就克死了你爹。”

她说的是实话。我出生那天,我爹在山上砍柴,被一棵倒下的老槐树砸在了头上。人抬回来的时候,脑袋后面开了个口,血流了一路,和我出生时的羊水混在了一起。村里人说,那是命换命。

我娘信了这个说法。从那以后,她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儿了,就是在看一笔赔本的买卖。

我是在饥饿里长大的。

小时候,我总是饿。村里的孩子都饿,但我饿得格外厉害,肚子里长着个无底洞,吃什么都填不满。娘不给吃的,我就去河边挖野菜,抓那些脑袋大身子小的泥鳅。有一次,我抓了一只癞蛤蟆,剥了皮,架在柴火上烤,闻着挺香,咬了一口才知道满嘴苦涩。可我还是咽下去了,因为我知道,吐出来就得再饿半天。

“人要是饿坏了,就和死了没区别。”我娘冷冷地看着我吃癞蛤蟆,“你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留着半个馒头,你连这么个死法都比不上。”

我咬着那苦得发涩的肉,眼泪掉进火堆里,发出“滋啦”一声响。

2

我七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收破烂的男人。他蹬着三轮车,吆喝着:“破锅破盆,换糖吃啦!”

我趁我娘不在,抱着家里唯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跑了出去。那碗是我爹在世时买的,上面还画着两个笑呵呵的小人,一个举着红旗,一个拉着风筝。收破烂的男人看着我手里的碗,眯了眯眼,说:“你小子挺有眼光,这碗虽然缺口了,但瓷质好,拿去城里能换俩钱儿。”

我听不懂什么是瓷质好,我只知道他递给我了一块又硬又甜的麦芽糖,黄灿灿的,像金子一样。

我咬了一口,牙齿差点被粘掉,但那甜味一直留在嘴里,连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里都是糖的味道。

第二天,我娘发现碗没了,打了我一顿。她手上的木棍抽在我背上,火辣辣的疼,我咬着牙不吭声,心里想着那块糖,觉得值了。

后来,我在村里过了十年,十年里,我长高了一点,也变得能吃更多东西。村里的人都说我是饿不死的命,什么都往嘴里塞。有次我实在饿得受不了,跑去后山抓了一条蛇,活生生剥了皮,在河水里洗了洗就吞进了肚子里。村里人看到后,纷纷绕开我走,说我是个天生的怪物。

娘也不管我了。她的眼睛越来越浑浊,脸上的皱纹像田里的裂缝一样越长越深,她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的云发呆。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你走吧。”

我问她去哪儿。

她说:“去哪里都行,别在这儿了。”

我愣住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赶我走,但她的眼神让我知道,问了也不会告诉我。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一个红薯,翻过村后的那座山,走了。

4

我翻过村后的那座山,走了整整一天。夜里,我饿得头晕,蹲在路边啃我带的那个红薯。红薯是生的,又硬又涩,吃完以后肚子胀得厉害,我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很像娘看着我的眼睛,我有些想她了。

第二天,我继续往前走,脚底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不能回头。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看见一座镇子。镇子比村子热闹,街上有卖烧饼的,有卖布匹的,还有挑着担子吆喝的卖菜人。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手里的食物,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想去讨点吃的,但谁也不会白白给我。我蹲在路边,看着一个卖包子的小贩,他的蒸笼里热气腾腾,包子白白胖胖的,看着比我那生红薯好吃一百倍。我盯了半天,终于等到他转身去拿东西,我猛地伸手,抓起一个包子就跑。

我跑得很快,但小贩更快。他一把抓住我的后领,把我拎了回去。我挣扎着,他一巴掌甩在我脸上,骂道:“小兔崽子,敢偷我的包子!”

我被他拽着,手里的包子掉在了地上。我低头看着那个摔破皮的包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哭,可能是因为疼,也可能是因为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指着我说:“这小子看着就不是本地人,八成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这么小就偷东西,长大了还得了?”

小贩骂了一会儿,最终没再打我,只是把我踢到了一边,警告我:“滚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爬起来,捡起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包子,跑进了巷子里。我找了个没人看的地方,把包子拍了拍,咬了一口。馅儿是肉的,已经混进了泥沙,但我还是吃光了。

吃完后,我靠着墙坐下,望着远处的人群,心想:我得活下去。

5

那天晚上,我睡在镇外的破庙里。破庙里有个老乞丐,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用脚把身边的烂草席挪开了一点。我知道他是让我过去睡,但我没过去。我坐在门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想着明天要怎么活。

第二天一早,老乞丐醒了,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他看到我还在门口蹲着,皱了皱眉,说:“小子,你打算饿死啊?”

我没吭声。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走吧,跟我去讨饭。”

我跟着他去了镇子上。他走到一家粥铺门口,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嘴里念叨:“行行好,赏碗粥喝。”

伙计白了他一眼,说:“昨天不是给过你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老乞丐笑嘻嘻地说,“昨天吃了,今天还能不吃?”

伙计叹了口气,从锅里舀了一勺粥,递给了他。他接过粥,也给我盛了一碗,塞到我手里,说:“喝。”

我接过粥,没问为什么,也没拒绝,直接端起来喝了。粥是稀的,米粒少得可怜,但我还是喝得很快,连碗底的米汤都舔得干干净净。

喝完粥,老乞丐看着我,说:“你跟我学吧。”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说:“你还想活下去吧?”

我点了点头。

“那就得学会怎么活。”他说,“乞丐也是有讲究的,磕头的力道、说话的腔调、挑人下手的眼光,都是门道。”

我没别的路可走,只能跟着他学。我学着他磕头,学着他看人脸色,学着他在不同的地方讨饭。我很快就学会了,甚至比他讨得更多。因为我小,别人看到我,就觉得我更可怜,给的饭也更足。

有一次,我讨到了一只肉包子,刚拿到手,老乞丐就一把抢了过去。他咬了一口,笑着说:“别怪我,活着的人,谁不想多吃点?”

我没怪他。他教我活下去,他不会白教。

6

我在镇子上讨了两年饭,直到老乞丐死了。

那天晚上,他躺在破庙里,身子冷得像石头一样。他睁着眼睛,看着破败的屋顶,喃喃道:“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死在这儿……”

我坐在一旁,没说话。他快死了,但我没见过死该是什么样子。

他咳了一声,忽然看着我,低声说:“小子,别当乞丐了,乞丐讨一辈子饭,最后还是得死在破庙里。”

我听着,没吭声。

“去找点正经活干。”他喘了口气,说,“像个人一样活。”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定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还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看着他,一直看到了天亮。然后我起身,走出了破庙,再也没有回去。

7

我去了镇上的一家铁匠铺,跟着学徒,帮他们烧火拉风箱。铁匠脾气暴躁,骂人从不留情面,学徒们每天都挨骂,可是有饭吃,有床睡。

我干了一年,手上磨出了老茧,胳膊变得粗壮,铁匠开始让我学着打铁。我很快学会了,能打出一把像样的菜刀。

后来,镇上有个恶霸看中了铺子,带着一帮人来闹事。铁匠不肯让,恶霸就让人把他的铺子砸了,还踹断了他的腿。

铺子没了,活也没了,我又成了个无处可去的人。

但这次,我没有流浪,我拿着自己打的那把菜刀,去了恶霸的院子。

恶霸住在镇子的西头,院子很大,门口蹲着两个看门的汉子,嘴里叼着草梗,百无聊赖地聊着天。我没理他们,绕到了后墙,找了一块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攀着墙头翻了进去。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我摸着手里的菜刀,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我知道自己不是来吓唬人的,也不是来讲道理的。我是来杀人的。

我悄悄地走到屋门口,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屋里摆着一张桌子,恶霸正坐在桌前,怀里搂着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吃得满嘴流油。他的旁边站着几个手下,一个个笑嘻嘻地拍马屁,说些讨好话。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恶霸咬了一半的鸡腿掉在了地上,他看着我,皱着眉问:“你他娘的谁?”

我没说话,直接把刀甩了出去。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插进了他的胸口。他低头看着刀,又抬头看着我,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旁边的手下反应过来,惊叫了一声,拔出刀来要砍我。我抢过桌上的一只瓷壶,砸在了最近那人的脑袋上,趁他踉跄的瞬间,一脚踹翻了桌子,抄起掉在地上的刀,抹了恶霸的脖子。

鲜血喷出来,溅了我一脸。

其他人吓得脸色发白,我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竟然全都跪了下来。

“以后,你们听我的。”我擦了擦脸上的血,淡淡地说。

他们愣了一下,纷纷点头。

从那天起,镇上的人再也没敢欺负我。

9

恶霸死后,我接管了他的一切,成了镇上新的恶霸。

起初,我不想这样,我只是想活着,不想被人欺负。但我很快发现,在这个镇上,只有拳头大,才能活得好。

我带着那帮人,开了个赌坊,又搞了些放贷的营生,镇上的人见了我,都低头哈腰,不敢多看一眼。

有时候,夜里我会梦见那个铁匠,他坐在破败的铺子里,脸上全是灰,手里拿着一把没打完的刀。他抬头看着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很静,静得让我有些害怕。

日子就这样过着。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了我娘。

她比以前更瘦了,背也驼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正蹲在路边捡别人丢掉的烂菜叶。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忽然抬头,和我对上了视线。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问:“你是谁?”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又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捡菜叶,像是根本不认识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冷。

我站在街上,看着她捡起一片菜叶,放进袖子里,然后蹒跚着走远了。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她,没人注意到我。

我一直看着她走远,走进一个巷子里,消失在破败的屋子后面。我站在那里很久,直到一个手下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喊了我一声:“老大,该回去了。”

我转过头,脸色冷漠:“滚。”

他吓得愣了一下,不敢多问,转身跑开了。

我没回去。我走进那个巷子,顺着她消失的方向走过去。巷子深处有一排快塌了的泥房子,墙上长满了青苔,门口的石阶裂了几道口子。我看到她推开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她的声音:“谁啊?”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饭的?”她又问了一句。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是。”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站在门后,皱着眉看着我,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片皱巴巴的菜叶,递给了我。

“没别的了,你拿去吃吧。”她说完,转身就要关门。

“娘。”我叫了一声。

她顿住了,慢慢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点疑惑。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皱着眉说:“你是……?”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她的眼神突然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你是虎儿?”

我点了点头。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嘴唇抖了抖,半天没说话。然后她忽然松开我,后退了一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

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一直看到我的衣服,再看到我的鞋,最后落在我腰间别着的刀上。

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冷了。

“你成了什么人?”她的声音低得像一根断掉的琴弦,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镇上的那个……那个恶人?”

我沉默着,没有否认。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稳。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里的泪水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

“滚。”她低声说。

我站在门口,指尖轻轻颤抖。

“滚!”她猛地推了我一把,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听到门内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像是一根钝钝的针,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站在门外,一直站到了天黑。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回去找她。

我也没再去赌坊。每天我就在镇上游荡,找个地方坐着,晒太阳,听人说话,看人吵架,看到天黑了就回去睡觉。手下们开始议论我,说老大是不是疯了,说老大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我不在乎。

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她会在清晨走出巷子,去镇口捡些别人丢掉的菜叶和剩饭。她会在集市外的井边舀一瓢水,抿一小口,然后擦擦嘴,把水壶盖紧。她会在傍晚坐在家门口,看着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发一会儿呆。

她从不再看我一眼。

有一天,我的一个手下跑过来,笑着对我说:“老大,你娘住的那片屋子,当官的要拆了。”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还在笑:“那地方太破了,镇上要修条新路,那几间泥屋挡着路了。”

“她去哪?”我问。

“还能去哪?让她自己滚蛋呗。”

我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把他直接打翻在地。他捂着脸,呆呆地看着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没理他,转身朝巷子走去。

我走到她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门开了,她站在门后,脸色比上次更苍白。

“娘。”我低声叫了一句。

她看着我,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半天后才淡淡地说:“有事?”

我看着她,说:“你搬到镇东去吧,那里有一间屋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不用。”

“这里要拆了。”我说,“你不搬,会被赶走的。”

“那我就走。”她平静地说,“走到哪里算哪里。”

我盯着她:“你能走去哪?”

她没回答,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抬头看着我,目光透亮,声音平静:“我要你别管我。”

我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说:“你是我娘。”

她忽然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我以前也是你娘。”

说完,她把门关上了。

10

我没有再去找她。

第二天,官府派人拆了巷子里的那几间泥屋。镇上的人站在远处看着,有人幸灾乐祸地笑,有人同情地叹气。

可她已经不在了。

她在前一天夜里就走了,没带什么东西,也没告诉任何人。我派人去找,找遍了镇子里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我坐在街口的石阶上,盯着被拆掉的废墟,什么都没说。

一个手下走过来,低声说:“老大,赌场那边出了点事……”

我看了他一眼,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们会不会为我收尸?”

他愣了一下,陪笑着说:“老大说笑了,您怎么可能死?”

我没再说话,起身往赌坊走去。

11

从那天起,我的梦变得越来越多。

梦里有铁匠的铺子,有我娘低头缝补衣裳的背影,有小虎的笑声。可梦的最后,总会变成一片黑暗,黑暗里只有一个声音,带着血的腥气,在我耳边低语:“你是谁?”

我在梦里睁开眼,看见自己坐在赌坊的大堂里,手里握着骰子,四周围满了人,他们看着我,眼神贪婪又畏惧。我抬起头,看到墙上的铜镜,镜子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神阴冷,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猛地惊醒,后背被冷汗浸湿。

我下了床,推开窗,看着天边刚泛起的晨光,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我不想再做梦了。

这天,我走进赌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镇东头的屠夫,他跪在地上,满头是血,旁边站着我的手下。

我皱起眉:“怎么回事?”

手下笑着说:“这家伙欠了咱们的钱,三个月没还,今天被逮到了。”

屠夫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恐惧:“大爷,给条活路吧,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娘死得早,就靠我一个人……”

我看着他,心里毫无波澜。我挥了挥手:“砍了手指,扔出去。”

手下应了一声,提起刀就要动手。

屠夫猛地朝我磕头,额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声音颤抖:“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

我盯着他,看见他脸上的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跪在别人面前。

那时候,我以为求饶有用。

“砍吧。”我冷冷地说。

刀落下,血溅了一地,屠夫捂着断指惨叫着,被人拖了出去。

我看着满地的血,忽然有些烦躁。我走到后院,点了一支烟,靠着墙发呆。

这时,有人轻轻地叫了我一声。

“大爷。”

我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是屠夫的儿子。他站在门口,眼睛死死盯着我,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压抑着的恨意。

我盯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想报仇?”我问。

他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什么都没说。

我掏出一块碎银,丢在地上:“拿去,给你爹治伤。”

他没有捡,只是盯着我,眼神冰冷得像冬天的井水。

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你会遭报应的。”

12

报应来得比我想的还要快。

那天晚上,我正在屋里喝酒,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手下踉踉跄跄地冲进来,脸色苍白:“老大,不好了,当官的人来了!”

我一愣,站起身,正要问怎么回事,门口已经冲进了一群官兵。

他们手里的刀反着月光,冷得让人心寒。

带头的是个年轻的捕头,他冷冷地看着我,说:“恶霸赵虎,杀人放贷,罪恶累累,今天拿你回去问斩!”

我笑了:“就凭你?”

话音刚落,我抽出腰间的刀,往前踏了一步。

官兵们一拥而上,刀光交错,血溅在地上。我砍倒了两个,肩膀被刺了一刀,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我咬着牙,提刀继续往前冲。

忽然,一根棍子狠狠砸在我后脑,我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最后一刻,我看到那个屠夫的儿子站在人群后,眼里带着一种近乎快意的神色。

我笑了。

这小子,倒是挺记仇的。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牢里了。

四周潮湿阴冷,空气里弥漫着霉味。我靠在墙上,闭着眼,听着隔壁牢房的老鼠窜来窜去的声音。

第二天,狱卒送饭进来,冷冷地说:“三日后问斩。”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笑了笑。

三天而已,不算长。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站在铁匠铺门口,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在火光中挥动铁锤。母亲坐在屋檐下,低头缝补着破旧的衣裳。

我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娘。”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忽然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

“回来啦?”她说。

我低下头,想说话,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傻孩子,回来就好。”

我猛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湿润。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行刑那天,阳光很好,镇上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我被押上刑场。

有人低声议论:“报应来了。”

我没理他们,抬头看了一眼人群,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

她站在人群外,衣衫破旧,脸色苍白,眼里没有泪,也没有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忽然笑了。

“娘!”我大声喊了一句。

她微微一颤,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闭上眼,听到刽子手的声音:“行刑!”

刀落下的瞬间,我仿佛看到漫天的火光,铁匠铺里飞溅的火星,母亲低头缝衣的身影,还有那个曾经跪在雪地里的少年。

他终于不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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