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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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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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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雪

倚在窗前,黄石山银装素裹,屹立眼前,映着无边的蓝天熠熠生辉。平台风角上白皑皑的雪,闪烁着光,我一下子慌了神。这场来之不易的胜景终将迅速地远离我而去,最后荡然无存。

的确,在江南的温州,如此浩大的落雪却不多见,儿时有年冬日,低矮的房子整个屋檐下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子,竹竿轻轻一敲,就能实现吃冰自由。吸冰饮水,那是我童年记忆中只有大雪天带来的快乐!有人曾告诉我,将旧年的积雪装在罐子里待到来年春天冰雪融化,这冰水犹如冰糖雪梨汁一般甘甜冰爽,儿时的我曾装了满满一罐。时过这么久,这次的落雪让我有了再一次采雪的冲动,于是我不再选择远远地欣赏,心扑通扑通地跳,催促着自己,腿上的动作却没快起来,生怕别人发现了我的急切!

我以为饮冰品雪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独有的浪漫。曹雪芹在《红楼梦》就给我们展现了一个个生动的品雪画面,其中有一段是这样描述,妙玉用梅花上的雪水为贾宝玉煮茶,她解释说,这些雪水是她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集的,埋在地下保存至今。宝玉品尝后,觉得茶味清雅,还有淡淡的花香,赞赏不已。‌古代富裕人家都有一个讲究,不着地的水代表的是一种高雅,象征高高在上的样子,认为雨水是上天的恩赐,是从东海而来,带着灵气。而由天上降落人间的纯净冰晶加上梅花自带的风骨与芳香更是难得。雪是洁白的,梅是高雅的,用梅花上的积雪来煮茶想想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试想,古香袅袅,古琴深沉,拥裘赏雪,煮雪品茗,满满的画面感,令人向往。可见妙玉的高雅品味非同一般,其对生活审美和趣味有着深刻的鉴赏力。如此精致的人,善于借助大自然所赋予的,享受其独特的乐趣和品味。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中提及贾宝玉提诗《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

锦罽鷞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唯见鹤,

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

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

扫将新雪及时烹。

以侍儿扫雪烹茶之事,写出雪夜的雅兴和趣味。其意象丰富,情感活跃、丰沛,展现了一幅生动的“寒夜扫雪品茗图”。显然,古人对雪的理解,对中国茶文化的理解以及对生活的理解是多么的独到和深刻!这是追求精致高雅的生活态度,是对生活艺术化的表达。

漫步雪中,赏雪、采雪,我认为或许只有中国人才懂,不管是古时还是今日,追求高雅的生活态度都是相似的。

外面空气异常清新空灵,一切显得这么高洁、轻盈,院中没了平时叽喳的鸟儿声响,高高低低枝叶簇拥的树木被昨夜的积雪覆盖,已不见原来的模样,线条平缓显得清灵、空旷。墨灰色的湖面上没有白鹭娴适的身影,其墨色着力晕染着眼前大面积雪融融的留白,雪中湖勾勒出重笔,笔锋浓转淡,淡而晕染,大留白大虚空。我宛如立身于写意的中国画卷之中。倾刻间,我的意识已化羽为一只小精灵,挥动着翅膀,自由地翻越于这雪白的天地间,欢乐地唱着自己才懂的歌。如此胜景,是画中诗、是诗中画。

这轻脆美丽的冰晶!看似绵密却又蓬松无比,我不禁将脸埋入其中,如同将自己埋入爱人的胸膛一般,我急切地索取它的味道,将它深吸,想要将其吸入我的肺中留在我的心里!都说“瑞雪兆丰年”,冰雪覆盖底下的人间到底是怎样的天地?矮树的枝条被压弯了腰,我拂去枝条上厚重的积雪,想看看昨日青绿是否受到了凌厉地摧残,树枝一颤,调皮地调整了自己的身姿,色泽青翠欲滴。山茶花也完好无损,温润如玉,显得更加的粉嫩灵动、芳香涌动,这积雪覆盖下的生命是如此的鲜活、生动、顽强!

拐角处的风掀起一场雪雨,整排高树上的雪纷扬,我站在底下仰望着这场为我而纷扬的飘雪。雪以其优美弧线的姿态冰滑滑地扑漱在我的脸上,“疏疏疏”地跳跃在羽绒外套上,令人沉醉其中,这种对雪的痴态或许只有南方人能懂。

对岸有人在独钓寒江雪,少年时读柳宗元的《江雪》很难理解诗中人的行为,现人到中年才恍然明白。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流放十年,零落天涯,在这期间又失去至亲至爱的妻子和母亲,在政治生涯的跌宕与命途的不舛下他写下了《江雪》,万千的孤独和绝望是如此振耳欲聋,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他一个人。那是从经历世间磨难千般风雨,愁绪万千,从意难平到学会放空,从享受孤独到忘我无我,与天地相融合的境界,世间仿佛只剩下天与地,还有一颗孤独的灵魂,独钓的是如深渊般寒冷的孤寂,是自由,是自洽。此时此刻我独享这份大自然的馈赠,有着穿越千年的无边无际的孤独与自由的同理心,忽然理解了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拏一舟,拥毳毛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的决心与心情。

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描述,“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茶,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我以为张岱那天应该是采雪煮茶,逢知己,聊人生。我想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此罢,今日,无人与我同行,虽寂寥却有欣喜。我愿采一罐梅上雪,待某日与人煮茶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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