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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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二十，提到北京，我依旧无法拥有提笔自如的那份畅意，我想是因为从小生活在这里，所以内心才会反复踟蹰落笔的位置。北京这座城像只橘猫，矜持地蹲踞在远方。文人墨客追逐它慵懒的尾尖，却只见爪印指向晚霞深处。仔细一看，那是曾经的北平，北京拥有着北平的全部，留着的从未老去。
当北平的矜持沉淀为北京的喧嚣，我忽然明白，那年的冬日仿若褪去了某种庇护，却催生出另一种更为坚韧的根系。
14岁那一年，母亲生了一场病，我开始让自己变成一个大人。我时常坐在窗边愣神，窗外的树枝在冬天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但却始终与天空对望，我顺着那条方向看去，已无心思考一棵树的想法。我继续完成着学业，告诉自己不要成为家庭的负担。我的母亲是一个遛弯都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人，她总喜欢给自己编一个麻花辫，头发是她的珍宝但却在手术前独自一人去理发店用推子将其尽数剃掉，我躲在房门后，生命的那一份脆弱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再看到母亲时，她头戴一顶毛线帽，我走上前抱住了她，我没有细问当时她的心态，但母女连心，未说的话心却共通。那时的北京，就是一个快要散了的陌生地方。幸运的是，母亲的手术很顺利，回家后，我搬了把凳子放到窗前，站了上去，想与那棵树齐平，看看更近的天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却意外发现那棵树萌生了一颗芽。我想让母亲到我窗前看看树上的新芽，走到卧室时发现母亲顶着一个亮亮的小脑瓜与朋友闲聊，我想，那颗新芽或许已长在母亲心中。那一刻，这份有关于生命的悖论在我心里逐渐成为命题，我探索的同时，母亲的生命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小雏菊。我们在地坛公园晒太阳，在动物园里看动物，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渐渐的，冬夜渐暖，雏菊花如约绽放。
如是我闻，生命的本性自始至终是个悖论，有关于生命的观点解构成人类一生所探寻的课题。那些善良的、义无反顾的、绝情的、冷漠的......构建成一个人的人生，而北京恰是一个万路交汇的地方，生命涵盖在城下，肆意生长。
我虽长在北京却始终承认自己是一名散客，扎根不深却在泥土外大口呼吸。
第一次复查过后，母亲的身体逐渐在好转。我总希望母亲出去看看，去海边坐着吹吹风也好，去川渝吃点小吃也行，北京这座城市，缺乏一种思念。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她，母亲直言：‘我生长在北京，北京是我的根’。我仔细品味这句话，确实，我们这一代人与家乡的连接少之又少，那份连接的契机从未出现，才少了一份对家乡的纯真，又或是被太多事情裹挟，对家乡的探索力不从心。印象里，《乡土中国》所描述的家乡已是寥寥几笔，我并未完全共鸣母亲的话，隐藏了内心真实的想法。随后，母亲顶个小光头，在北京的每个角落溜达，游山玩水。有一天，她在北京的紫竹院公园坐了一下午，回家后告诉我：北京的夕阳照了我一年又一年，在别处的日落总是缺少一份踏实啊。回想起母亲坚强与病症作斗争的这段时间，她从未自怨自哀，和每一处景色合影时总是将帽子摘掉，把她所经历的一切，融在了北京的温度里。渐渐的，我看待北京，多了一份对北京的理解。
树上的芽渐渐膨胀起来，新的生命呼之欲出。母亲的头发开始慢慢长起小绒毛，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在她的头上揉来揉去，渐渐地，揉出一份感恩与庆幸。夏天渐渐热了起来，每当给母亲洗头，会不自觉敬畏生命。生命缓慢的像小溪，但澄澈的让人感动。夕阳前的片刻，阳光透在妈妈的头发上，发丝还是那么的黑，那么的亮。妈妈趴在水池前，我把洗发水均匀涂在头发上，泡沫渐渐越来越多。母亲说，等来年夏天就可以梳成一个麻花辫了，话语里包含着期待。我的心脏仿若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的双手刹然停住，我意识到，妈妈的第二次生命正在与我共生共存，我正在塑造我和我母亲的“新生”。越想眼泪越止不住的想往外涌。我假借倒垃圾的拙劣理由在楼下痛哭，北京真的开始偏袒我们家了，守护着我母亲的一切还守护了我宝贵的“孩子”身份，我意识到北京留住了一个爱我且健康的妈妈，我还是个有妈妈的孩子。北京，以一种含糊的方式让我继续做回了孩子。
在妈妈的头发编成了一个短短的小麻花辫的第二个年里，我们一家三口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上并行，我真切感受到：一个北京的散客正在逐渐变成对北京产生依赖的那一个人，我自私的希望，这份依赖永存。回到家又看见了窗外的那个树，很久都没有留意过它了，那棵树长出了很多叶子，在夏风里摇曳，有小鸟经过时给予它片刻缓歇。这时父亲推开门让我去客厅吃饭，我看着妈妈正在倒着果汁，真真实实感受到北京，是我永远的家乡，留住了每一个在北京长大的孩子都无法割舍的羁绊与爱。我的思绪穿梭在过去——我的幼年时期，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再次打开了那一本《乡土中国》。
北京隐藏于红墙后的高楼大厦，也踏在破损的地瓦上，不收敛的在喧嚣里穿梭又乖巧的隐匿在安静之中。如今的北京也与我并行。不得不提，北京的晚高峰依旧拥堵，人群赶着上最后一班车。地铁站附近的餐厅泛着灯光映在空气里又折进行人眼中，即便只有一个人但也能感到片刻的温暖。但奇怪的是，只要你沉浸的小坐一会，这份温暖便顷刻消失。我不知是为什么，但不再细究，而是讨要一份随然。出门后回看餐厅里的每一角，皱了皱眉，无理取闹的感叹北京真是一座百年孤寂的城市，但这样的北京才有意思啊。
黑夜、路灯、行人，还有一个站在餐厅前彷徨的人儿…一切井然有序。再往前走走，每户人家里的灯依稀的亮着，等待街上行人的归来，这一份等待默默计算着北平到北京的时代变迁。我突然庆幸，我同时拥有着北京与北平，一切都近在咫尺。
经营“孤独”本就是一件不凡的事，人与城的一瞬间，刻着独特频率的字符在这篇故事写下，落笔轻韧有余，后人踏浪而来构成北京的后续。而我与北京的那一份情，悄悄地在14岁那年支撑我走过后来的若干年，每当我回头看时，北京，还在那里。
个人信息：袁宁馨 北京市昌平区龙博苑一区8号楼2单元601 北京城市学院 广播电视编导专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