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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雨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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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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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冬

一年中我总最喜欢冬天,冬天到了年也到了。一过年就可以躺在太婆家的小院里什么都不想,只静静地沐浴在冬日暖阳下。

太婆家门前的院子里养了一窝鸡,公鸡天天雄赳赳气昂昂地咕咕咕叫着,母鸡不停地下蛋,每到太婆家我常爱逗它们,那是我童年的乐园。太婆也总是很慷慨:“别忘了把鸡蛋带走。”每次临走前塞一大筐土鸡蛋给我妈妈让我们带回家吃。

花谢花落,时值冬季,忘了是几岁,只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和表弟到太婆家。小孩子总是闲不住的,在太婆家院子里坐了没多久,我俩兴致大发,在大人们的怂恿下去池塘边找鹅蛋。那口池塘原本计划建成水库,可山里住的人实在太少了,渐渐也就荒废了。它成了鹅鸭们的乐园,在水边芦苇涤荡的地方总能看到几对扑腾的翅膀,运气好时还能看到鹅鸭们在水中嬉戏。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和表弟踏上了寻蛋之旅,那是我们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在远岸深一脚浅一脚的倒也是能走,看着远处泥泞的土质,我猛然回忆起年前科学课堂上讲到的沼泽,我指着那篇土地眼里闪过精光。“走,带你见证一下什么是沼泽。”我和表弟互相搀扶着越来越靠近池水。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拉着表弟一脚迈进泥地,那像是非牛顿流体的触感,没走几步我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陷。大事不妙,我们似乎被正在被泥土蚕食,反应过来时我和表弟欲连滚带爬地逃上岸。我比表弟大四岁,身形也比他高大,于是我发现我根本没法像他一样挣脱。泥土包裹了我的鞋子,表弟一把将我拉上岸去,我的鞋子就留在了泥地里。我俩躺在岸边青绿的石板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想到长辈狰狞地嘴脸,还是拼命地用岸边的树杈把鞋捞了上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见了成效,鞋离我们近了些,表弟一个眼疾手快,趁它下落前给抢救了回来。

鹅蛋没找到,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我俩一边往家里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救命啊。”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太婆家的院子。

外婆看到我们的惨状怒上心头,抄起笤帚就要来打我们,太婆看着我们脸上的泥点,乐呵呵地笑了,一边笑一边止住外婆的手,我和表弟得以再次死里逃生。太婆的 背是我们的避风港,她像护小鸡一样将外婆挡在身前,外婆没办法只得作罢。

太婆从家里搬出两张躺椅,让我们躺在院子中央,我和表弟的鞋袜上浸满了泥水。太婆依旧是乐呵呵地替我们收拾残局,把东西拿到水池边清洗。在这个家里最有权威人的庇佑下,我俩轻快极了,躺椅摇得吱吱作响。

玩累了自是饿的,太婆好像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她给我们搬了张小桌子,把年货全都拿出来,看着我们对美食散发出的渴望的眼神,她又乐呵呵地笑了。

家里的长辈都去亲戚家串门了,太公太婆年纪大了不宜出门,我和表弟鞋袜未干,也不宜出门,二老二小就都躺在院子里摇着躺椅,沐浴在阳光底下。

老一辈说话都带些口音,加上年纪大了口齿不清,我们不太听得懂太公太婆在说什么,没几句交流后也就一直维持着平静的局面。我和表弟一边吃一边嬉笑着,二老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们,两腮微鼓,眼睛笑成一条缝,与眼角的皱纹融为一体。

实在是饿了,又有些闲不下来,犹记得那山核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个下午我和表弟把太婆用来过年的山核桃全都吃完了。出乎意料的,太婆一点也不生气,她慈祥地看着我们,还喃喃道:“今年的年货还是准备少了,明年得多备些,孩子们爱吃。”阳光背过太婆打在她红润的面容上,我心里想着:太婆的心态这么好,身体也不错,肯定能活到一百多岁。

但她没有活到一百岁,她老人家现在正缩在一个小盒子里,连带着随葬物一起躺在一方棺材里,棺材被深深地埋入土里。

这一年我18岁,在我成年后的第三天噩耗传来。太婆在种地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紧急送往医院,或许摔一跤对年轻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老年人不同,医生说也就是这么几天的事了。现实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的太婆在医院里躺了3天,全身器官衰竭永远的和这个世界告别了。高三学业繁忙,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我的表弟也没有,但葬礼那天我们依旧是在那个院子里碰面,看着院子前的黑白照片,那是老太太在五十几岁时就准备好的,是笑着的,印象里这个老人无时无刻不是喜悦的。在火化下葬的那天我们陪着太婆走完了最后的时光。

太婆在医院里的那几天,妈妈天天在兰溪和义乌之间两头跑。那天晚上放学我扣开家门,妈妈哽咽着对我说:“太婆走了,今天中午的事,太公连饭都吃不下了,到现在也没吃过,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这几天一直哭一直哭。”妈妈还告诉我,太婆临走前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很多人她都不认识了,但她还认识我妈妈,我妈妈是太婆带大的,彼此有着深厚的感情。太婆拉着我妈妈的手说:“别忘了把鸡蛋带走。”

我赶到小院时,太公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太公有支气管炎,无论是说话还是呼吸总是呜呜地振动。出了这样的事我本能地观察着太公,太公小声地抽泣带着鼻腔的振动,眼泪从眼眶中一滴滴流下,怕子女们担心,也不想再给他们徒增悲情,他把帽子摘下盖在脸上,这样就看不到帽子底下纵横的泪水。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的参加葬礼,一天下来飘飘然的,我想象不到太婆那样温和强大的身躯竟然蜷缩在那口黑洞洞的棺材里。空棺的时候很轻,两个人就抬动了。等骨灰盒还有陪葬物放进去的时候它突然变得很重,重到七八个人都抬不起来,只得用上麻绳借巧劲把棺材扛到坟前。一个小盒子和一些陪葬物哪有这么重,我想是太婆来了,她安详地躺在里面,依旧笑呵呵地看着子孙满堂。

太婆活了九十几岁了,是喜丧。守夜时长辈们围着牌桌打牌,围着火炉拉拉家常。我和表弟仍旧拉了两把躺椅,在院子中央闲聊,每次来都是这样,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这让我悄然间回到鞋袜尽湿的那年冬天,相对而视,剥着手中的山核桃,笑了。

山里不宜居住,太公身体不好也就随大舅公搬出去了。听妈妈说这山头只剩下两户人家了,不同网,也不休路,大抵是要荒废了。

躺在太婆家院子里的场景尽数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个满头银发但却打理地一丝不苟,满是皱纹却面色红润,佝偻脊背却勤劳能干的慈祥的老人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她不在了,但她还在,她会一直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包容我们的一切。

同以前的很多很多年一样,我依旧在算着日子等待喜冬的到来,但那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再也没有了满脸慈爱的那对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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