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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喬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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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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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诺贝利的阴影

第一卷:普里皮亚季的四月

第一章 旋转木马与反应堆

1986年4月25日的晨光穿透云层时,安雅正在幼儿园的沙坑里埋她的玻璃弹珠。保育员卡佳蹲在木栅栏边晾尿布,核电站的烟囱在晨雾里泛着银灰色,像三根插在草地上的金属吸管。"安雅,别把珠子埋太深,"卡佳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汽笛声,"不然辐射尘会把它们变成宝石的。"

这是句玩笑话。在普里皮亚季,人们总爱拿辐射开玩笑。这座1970年专为核电站工人建造的城市,街道像直尺划出的直线,公寓楼的墙面上刷着"核能——未来的能源"的标语。安雅的父亲瓦西里是4号反应堆的控制工程师,母亲伊莲娜在市中心的百货商店卖针织品。昨晚吃饭时,瓦西里说要加班做个"小测试",伊莲娜往他饭盒里塞了三个腌黄瓜:"别又跟列昂尼德总工程师争得面红耳赤。"

控制室内,瓦西里正用铅笔尖敲着功率表。指针停在3200兆瓦,像只打盹的甲虫。列昂尼德的手指在测试方案上滑动,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检修时蹭到的石墨粉。"记住,"总工程师的喉结动了动,"涡轮机惯性供电验证,从23点开始。电网那边临时加了负荷,推迟了几小时。"

墙上的时钟指向22点时,瓦西里看见窗外的幼儿园亮起了灯。安雅班级的窗台摆着一排塑料向日葵,在钠灯下泛着诡异的橙黄色。他想起今早出门时,女儿举着画纸追出来:"爸爸,反应堆在笑呢。"画上的4号机组烟囱冒着彩虹色的烟。

第二章 失控的指针

凌晨0点15分,控制棒插入指示器开始闪烁。瓦西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见屏幕上的数字正以每秒10兆瓦的速度下跌。"怎么回事?"实习生鲍里斯的声音发颤,他的工牌照片还是刚从基辅大学毕业时拍的。

"氙-135积多了。"瓦西里调出核素图表,绿色的曲线像条受惊的蛇。这种由铀裂变产生的同位素会疯狂吞噬中子,他不得不手动拔出控制棒——一根,两根,直到屏幕显示仅剩28根插在堆芯里。操作手册规定至少保留30根,但列昂尼德在对讲机里吼:"继续拔!测试必须完成!"

1点05分,涡轮机开始惯性运转。仪表盘发出蜂鸣声,水流计的指针卡在红色区域。瓦西里的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RBMK反应堆的"空泡效应"——水流量减少会让中子吸收骤降,就像突然拔掉高压锅的限压阀。"停!"他扑向紧急按钮,却被鲍里斯拽住:"总工程师说再等30秒!"

1点23分40秒,功率表的指针突然右旋,红针撞碎表盘玻璃。瓦西里看见堆芯温度瞬间飙升到2000摄氏度,监控屏幕变成一片雪白。他听到身后传来尖叫,转身时正看见鲍里斯的工牌从工作服口袋里滑落,照片上的年轻人还在微笑。

1点23分45秒,爆炸声震碎了控制室的窗户。瓦西里被气浪掀到墙角,他看见天花板的钢筋裸露出来,像巨兽的肋骨。烟尘中飘着闪亮的碎片,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被气化的铀燃料,正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释放伽马射线。

第三章 金属雪花

安雅是被玻璃破碎声惊醒的。她爬下床,看见窗外的夜空亮得像白昼,4号反应堆的方向升起青紫色的烟柱,碎片在火光中像萤火虫般飞舞。"妈妈!"她扑到卧室门口,正撞见伊莲娜举着电话听筒发抖,电话线在月光里像根银色的蛇。

凌晨3点,消防中尉亚历山大·捷列霍夫的车队抵达核电站。他让队员在卡车后斗里换衣服,自己先爬上围墙。"像个发光的蛋糕。"他后来在病床上对妻子说。4号反应堆的屋顶缺了个大洞,石墨慢化剂正在燃烧,蓝色的火焰舔着夜空,每一粒火星都带着致命的辐射。

"用水枪打!"他下达命令,没注意到靴子底已经沾了黑色粉末。列兵帕维尔爬上云梯,水枪喷出的水柱遇到超高温,瞬间化作蒸汽,在他面罩上凝结成亮晶晶的颗粒。"中尉,这水烫得像开水!"帕维尔的喊声被爆炸声淹没,他的手套开始冒烟——那是辐射灼烧的前兆。

清晨6点,安雅在幼儿园的沙坑里捡到第一片"金属雪花"。它像碎玻璃般透明,放在手心里有种奇怪的温热感。卡佳冲过来打掉她手中的碎片,用围裙使劲擦她的掌心:"不许捡!那是工厂的废料!"但已经晚了,安雅的指尖开始发麻,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医院的走廊里很快挤满了人。亚历山大被抬进来时,制服已经湿透,他的皮肤泛起樱桃红色的斑点,那是毛细血管被辐射撕裂的征兆。护士递来一杯水,他刚碰到玻璃杯,指尖的皮肤就粘在了杯壁上。

第四章 撤离通知单

4月27日中午,广播车的喇叭声划破了普里皮亚季的宁静。伊莲娜正在收拾瓦西里的换洗衣物,听见窗外传来机械的女声:"居民同志们,请携带身份证件和三天口粮,到指定地点集合。临时撤离,请勿惊慌。"

她冲到阳台,看见邻居彼得罗夫家正把奶牛赶上卡车。牛奶工的妻子抱着鸟笼奔跑,金丝雀在笼子里撞得头破血流。伊莲娜翻出安雅的红色小行李箱,往里面塞了三条连衣裙、一本《少先队员手册》,还有瓦西里的核电站通行证——照片上的丈夫穿着蓝色工作服,胸前别着"优秀工作者"奖章。

安雅在幼儿园的操场上排队,卡佳正挨个给孩子分发碘片。"嚼碎了,像水果糖。"保育员的声音发颤,安雅看见她的手指在发抖,药瓶上的标签已经被汗水浸湿。远处,大巴车排成的长龙延伸到城市边缘,车身上"第聂伯河游船公司"的字样还没擦掉——这些本是拉游客去基辅的车。

14点15分,瓦西里终于从核电站废墟里逃出来。他的工作服后背烂了个洞,露出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在临时指挥部,他撞见列昂尼德正对着地图咆哮,总工程师的白大褂上沾着呕吐物。"30公里隔离区,"列昂尼德指着红笔圈出的区域,"所有居民必须在三小时内撤离。"

"我的家人..."瓦西里抓住他的胳膊,却被甩开。"你的家人已经在撤离名单上!"列昂尼德的眼睛布满血丝,"现在去检查2号机组!要是再炸一个,整个乌克兰都得变成坟场!"

安雅的大巴经过核电站时,她看见消防员正往燃烧的反应堆上扔沙包。直升机的螺旋桨搅起烟尘,在车窗外形成灰色的雾。"妈妈,爸爸会来吗?"她指着路边的蒲公英,白色的绒球在辐射尘中轻轻摇晃。伊莲娜抱紧女儿,看见远处的旋转木马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场里慢慢转动,木马上的彩绘已经被烟尘熏黑。

第二卷:石棺之下

第五章 40秒英雄

5月1日的红森林像被血洗过。松树的针叶在一夜之间变成红褐色,枝桠上挂着银白色的辐射霜。维克多·克雷洛夫背着铅块计数器走进这片树林时,表盘上的数字已经爆表,指针卡在最右端,发出刺耳的尖叫。

"每次只能待40秒。"军官在他背后喊。维克多是从明斯克调来的矿工,昨天还在地下300米挖煤,今天就穿上了20公斤重的铅服。他的任务是清理反应堆屋顶的放射性碎片——那些从堆芯炸出来的石墨块和燃料棒,每一块都足以让十个人在一周内死去。

直升机把他吊到屋顶时,风正卷着放射性尘埃横飞。维克多看见脚下的水泥板已经熔化,像块被踩烂的巧克力。他用特制的钢叉挑起一块石墨,那东西烫得能透过手套感觉到,表面还在滋滋作响。40秒一到,警报器就会鸣响,他必须立刻退回掩体,换下一个人上。

"像接力赛,"晚上在帐篷里,老兵鲍里斯对他说,"我们这些人,就是给死神递接力棒的。"鲍里斯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水泡,那是辐射病的初期症状。他从怀里掏出张照片,上面的女人抱着个婴儿:"我女儿昨天满月,等这事完了,我就..."他的话被咳嗽打断,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5月10日,维克多在屋顶发现了块染血的消防手套。他用钢叉挑起时,看见手套里还攥着半截水枪扳机。那天的风向突然变了,带着辐射尘的风吹掉了他的面罩。维克多只吸了一口,就觉得嘴里像含着生锈的钉子。40秒的警报还没响,他就从屋顶跌了下去。

第六章 地下长城

米哈伊尔·伊万诺夫讨厌黑暗,但现在他得在黑暗里待三个月。这位来自顿巴斯的矿工正带领1000名工人在反应堆下方挖掘隧道,他们要在那里铺设数百根液氮管道,冻结土壤以阻止熔融的核燃料渗入地下水——那东西被科学家们称为"大象脚",温度高达1000摄氏度,能在一小时内熔穿三米厚的钢板。

隧道里的辐射剂量是地面的50倍。工人们不穿铅服,因为太重会影响挖掘,他们只戴简易面罩,靠喝伏特加"防辐射"——这是个谣言,但没人愿意戳破。米哈伊尔的镐头碰到岩石时,会迸出蓝色的火花,那是放射性物质在空气中电离产生的现象。

"像在地狱里挖矿。"工头彼得抽烟时说。烟卷在黑暗中亮起来,能看见他安全帽下的脸已经被辐射灼伤,皮肤像块皱巴巴的羊皮纸。他们每班要挖两米,是平时工作量的三倍,有人在挖掘时突然倒下,就直接被拖到隧道外的临时墓地。

6月3日,隧道终于挖到反应堆正下方。米哈伊尔把第一根液氮管道推进土壤时,听见头顶传来奇怪的声响——那是"大象脚"正在缓慢下沉,距离他们的头顶只有10米。他摸出妻子送的十字架,发现金属表面已经变成了黑色。

离开隧道那天,米哈伊尔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头发掉了一半,牙龈肿得像紫葡萄。他把工牌扔进火堆,上面的照片已经模糊不清。远处,"石棺"的钢筋骨架正在升起,像个巨大的金属笼子,要把所有的罪恶和牺牲都锁在里面。

第七章 石棺建造者

11月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石棺"的钢骨架上。安德烈·索科洛夫站在30米高的脚手架上,往模板里浇灌混凝土。他的手套冻在钢筋上,扯下来时带起一层皮。这座由5000名工人昼夜赶工的巨型建筑,要用掉40万吨水泥和7000吨钢材,才能把炸毁的4号反应堆封在里面。

"注意裂缝!"工头在下面喊。混凝土在低温下会收缩,形成的裂缝可能成为辐射泄漏的通道。安德烈往模板里塞石棉垫,这种白色的纤维能阻挡辐射,也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肺部,几十年后变成肺癌。但没人在乎这个——他们的辐射剂量计早就爆表了。

圣诞节那天,安德烈在反应堆残骸里发现了本日记。纸页已经泛黄,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鲍里斯说他想当爸爸了..."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抬出的那具实习生尸体,脸已经肿得认不出,口袋里揣着封没寄出的情书。

1987年12月,"石棺"封顶那天,安德烈站在最高处往下看。这座长170米、高50米的混凝土建筑在夕阳里像块巨大的墓碑,上面没有刻任何名字。他摸出藏在工作服里的小瓶伏特加,洒在冰冷的水泥上——为了那些没能看到封顶的人,也为了自己注定不会长久的未来。

第三卷:永不愈合的伤口

第八章 隔离区居民

1990年春天,伊莲娜带着安雅回到普里皮亚季。隔离区的铁丝网在草丛里生锈,入口的牌子上写着"禁止入内",但字迹已经模糊。她们的公寓楼门虚掩着,安雅的房间里还摆着那只红色行李箱,只是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别动那个!"伊莲娜打掉女儿去碰书架的手。一本《原子物理学入门》的书脊上,辐射检测仪发出尖啸。安雅的头发已经掉光了,化疗让她的脸肿得像个气球——三年前,医生在她的甲状腺里发现了肿瘤,那是铯-137的杰作。

她们在楼道里遇见了瓦西里。他的皮肤呈现出种不自然的蜡黄色,走路时得拄着拐杖。事故后他被调到2号机组,直到去年咳血才退休。"反应堆还在发热,"他望着远处的"石棺","他们说能撑30年,可我觉得撑不了那么久。"

安雅在幼儿园的沙坑里挖出了她的玻璃弹珠。珠子表面蒙着层灰色的膜,在阳光下却透出奇异的光泽。她把珠子塞进瓦西里手里,老人的手指已经变形,指甲盖全掉光了。"爸爸,它真的变成宝石了。"女儿的声音清脆,像多年前那个早晨。

第九章 红森林的新生

2006年的红森林已经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辐射探测器挂在树枝上,数字仍在危险范围内,但狼和鹿已经在这里繁衍生息。生物学家卡佳·彼得洛娃蹲在草丛里,看着只狐狸叼着兔子跑过,它们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那是辐射导致的基因变异。

"它们比我们更适应这里。"助手安东说。他的父亲是当年的消防员,在事故后第三周去世。卡佳抚摸着松树的树皮,发现新长出的针叶是正常的绿色,只是年轮里藏着铯-137的痕迹。

在普里皮亚季的医院,她们遇见了安雅。30岁的女人已经当妈妈了,女儿健康活泼,脖子上戴着小剂量辐射检测仪。"医生说没事,"安雅摸着女儿的头发,"但我还是每周带她来检查。"

离开时,卡佳在"石棺"的裂缝里插了朵野花。混凝土表面已经出现网状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风吹过裂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声音在里面低语——那些没能离开的人,那些被遗忘的名字。

第十章 永恒的警示

2016年11月,新安全掩体在"石棺"外落成。这座重达3.6万吨的钢铁建筑花了十年时间建造,能抵御里氏9级地震和飞机撞击。80岁的瓦西里坐在轮椅上,看着巨大的起重机将最后一块面板安装到位。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石棉的味道。

安雅推着父亲走到隔离区的边界。远处的红森林在秋风里翻涌,一半是红褐色,一半是绿色。"他们说这个能撑100年,"安雅指着新掩体,"也许更久。"

瓦西里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那枚玻璃弹珠,经过30年的辐射照射,已经变成深邃的蓝色。"有些东西是封不住的,"老人的声音微弱,"就像记忆,就像...那些牺牲。"

夕阳西下时,安雅把弹珠埋在当年幼儿园的沙坑里。她仿佛听见了孩子们的笑声,看见旋转木马在暮色里缓缓转动,看见年轻的瓦西里穿着蓝色工作服,走向那个即将改变一切的反应堆。远处,新旧两个掩体在余晖里沉默相对,像两座跨越时空的墓碑,刻着人类在追求进步时,永远不该忘记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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