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里的红尘路

选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笔・康乔烈夫

时间：二〇一二年 八月 十一日

地点：日本 福冈 西岸

人这一辈子，心里那些念头总在翻涌。有时是泼洒开的壮阔波澜，比如少年时望着远山说要去闯闯；有时又是缠缠绕绕的戚戚绵绵，像秋夜里想起某段没说清的告别。生命像个不停靠的驿站，前一刻还醉在满眼繁华里——可能是街头灯影攒动，或是案头一束新开的花；下一刻或许就撞见江湖凶险，是遇事时的手忙脚乱，或是人与人之间的磕碰转弯。

红尘路长，谁都有自己的活法。你爱把日子过成诗篇，晨起读句诗，暮落写段话；他偏喜把日子唱成唱段，哼着老调走街串巷，倒也自在。你脸上常挂着欢颜，或许是因一碗热汤，或许是因朋友一句玩笑；他眉间锁着忧患，大抵是肩上的担子，或是心里没放下的事。你爱走那曲幽径弯，看石缝里冒新芽，听林子里鸟雀吵；他习惯走长路线段，踏踏实实地朝着一个方向，不慌不忙。

日子一页页往下翻，幸福和痛苦总在眼前交替。昨天觉得天大的好事，今天或许淡了；前几日认定的对错，过两天再想，又换了模样。那些被人称道的情缘，不全是书上写的美丽寓言——有争吵时的红眼眶，也有久别重逢时的哽咽，才是真的。红尘路远，所谓修行，原是在这些起起落落里慢慢活明白，像璞玉被磨去棱角，渐渐透出温润的光。

哪有人的人生是齐头并进的？最真的情感从不是装出来的。是你兴头上拍着桌子笑谈，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也是他皱着眉说“有点难”，声音里藏着的无奈酸苦。生命的故事本就没个框框，长亭送过别，短站歇过脚，情绪翻来覆去不过是爱恨仇怨，滋味尝来尝去也无非苦辣酸甜。

世事在轮回里转，说到底是光阴在变。人总揣着滚烫的心愿，小心翼翼地捻着日子过——想把清晨的粥熬得热乎，想把孩子的书包整理妥帖，想把父母的白发梳得顺些。曾以为山水缱绻是浪漫本真，后来才知抵不过现实的迷幻：怀揣梦想时，哪会想到路上有星冷风残？倒是那些经了风雨的“零落叶片”，最懂秋霜扫过的凉，冬雪压枝的沉。

岁月里荡开的情澜，在天地间缠了又缠。多少藏在心里的默念，慢慢在柴米油盐里沉淀——年轻时念着“要闯出名堂”，后来念着“家人平安就好”；曾念着“非谁不可”，后来念着“各自安好也不错”。人生总有些遗憾，像书页上不小心洇开的墨，抹不掉，索性就当是时光留的印记。

似水流年把日子慢慢演成了现在的模样，光阴像层苔藓，悄悄浸锈了岁月的容颜。梦里的夙愿还在——或许是想再看一次年轻时看过的花海，或许是想把没学完的琴捡起来，总盼着能成人生路上一道亮景，哪怕小得像窗台上那盆常开花。

生活本就是堆无绪的碎片，拼拼凑凑，像人心里杂陈的感念。寂寞时总向往些华艳，比如想穿件鲜亮点的衣裳，想凑个热闹的局；喧嚣时又想寻清欢，盼着雨夜里能安安静静读本书，或是在清晨的公园听段鸟鸣。逝去的总忍不住追忆，比如老巷子拆前没多拍张照；未来的又总期待“永远”，盼着身边人一直都在。

时光轻悄悄转，光阴细密密铺，生命在这之间悠然往返。人生啊，一束情怀就是一种知见，像花开时轰轰烈烈艳过，也像流云飞过时轻轻浅浅散了。青春是扯着嗓子的呐喊，敢和天地叫板，说“我不怕”；中年是放软了声调的出演，知道“慢慢来”，目光里是河宽水缓；老年是小桥流水的恬淡，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话少了，笑意却温温的。

人生的花香春暖、冬雪岁寒，原是在自己心念里换的。念若轻软，看红尘也觉松快——雨打窗棂是“滴答唱曲”，不是“烦人声儿”；念若奢远，灵魂也跟着飘得高，反倒抓不住眼前的暖。生命哪有什么地久天长？不过是在修行里慢慢成长、历练：少年时藏不住豪放誓言，总爱和万物挑战，摔了跤也敢爬起来说“再来”；中年时少了信誓旦旦，看红尘像看镜面，知道哪些该拿，哪些该放，不纠结不为难——那时觉得山河都该灿灿，此时倒觉风月浅浅也挺好。

人生最美是安安静静的老年。曾经的天堑沟坎，早成了时光里的逝水云烟。心里像装着阡陌浩瀚，念头像过了万水千山——昨日的辛酸早淡了，今日的甘甜倒品得真切；那时走过的荒原，如今看竟也藏着斑斓。变变换换，兜兜转转，人生像场梦，笑着过了那些苦乐忧患，倒也值了。

人生就几场修行，哪次没点波澜？轮回里走一遭，慢慢就磨出了方圆。没有什么假设的预言，脚下走的路，都是一步步实践出来的。

生活本是个大戏园，你方唱罢我登台。他哭的时候，或许你正笑着；台上装模作样的假嘴脸，哪比得上现实里真真切切的曲弦——琴瑟起时笙箫可能断，敲锣打鼓又紧相连，这五花斑斓的生命，原是各有各的解。

人生不过百年，心里有情，就好好浪漫——为一朵花开笑，为一句话暖；邪念别贪，占了小便宜，心里倒落了灰。心善才能走得远，念轻才能活得圆。风月本就无边，爱恨且随缘。

红尘里遇见，不说谁亏欠了谁，也不说长与短。一年就三百六十五天，苦是一天，乐也是一天，与其皱着眉幽怨，不如笑着谈谈——日子嘛，过的就是个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