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有虫的小米饭
天气乍暖还寒,柳丝刚抽芽,我上了五年级,背着妈妈用碎花布缝的书包,第一次住进学校那排土坯宿舍。风里飘来的不仅是泥土的清新,还有饭堂那口大铁蒸笼冒的热气——裹着股酸溜溜的面味儿,成了我关于“饭堂”最早的念想。
那会儿学校的伙食,翻来覆去就两样:馒头和小米饭。馒头十有八九是面没发透的,捏在手里硬邦邦,咬一口,酸味儿直往牙缝里钻,颜色黑黢黢的,跟灶台上的旧抹布差不离。有时为了省点钱,我和小丽会合买一个馒头,她用手掰成两半,糙糙的馍边归她,稍软些的馍心推给我,两人就着各自带的咸菜渣,照样吃得认真。有回她正啃着,馍瓤里掉出个小石子,她“呸”地吐掉,盯着缺角的地方瞅了瞅,又吧嗒吧嗒接着啃——家里带的咸菜只剩个底了,这半块馍得省着配完。
菜就更简单了。土豆条倒进大铁锅,添满水咕嘟咕嘟煮,煮出来的汤黑乎乎的,捞起几根尝尝,除了咸味儿,啥滋味都没有。就这,一份还得1毛钱,可对我们这些五年级的孩子来说,已是正经的“下饭菜”。有回我妈给的生活费花超了,连着两顿没买土豆汤,就着馒头咽唾沫时,后桌的小丽悄悄把她的土豆条拨了小半到我碗里:“我妈说多吃菜长个儿,你分点,咱一块儿长。”
小米饭里的虫子也是常客。有时候一筷子扒拉下去,能看见半条虫子嵌在饭粒里,可那会儿谁也没觉得怕,更没觉得恶心——有虫的米饭不吃,就得饿肚子!筷子轻轻一挑,把虫子扔到桌角,剩下的小米饭拌着土豆汤,照样呼噜呼噜吃得香。记得有次我碗里虫子多了些,正挑得慢,打饭的张师傅路过,往我碗里又添了半勺:“快吃,下午还有算术测验呢,饿肚子可算不动题。”
如今掀开自家蒸锅,白馒头暄得能弹起来,大米饭粒颗颗透亮。排骨、鲜肉早不是稀罕物,顿顿摆上桌都不稀奇。孩子扒拉着碗里的红烧肉,仰头问我:“今天怎么没虾?”我笑着夹起一筷子青菜,思绪却飘回了五年级那年——那时候,生活虽然清苦,但吃什么都觉得香。半块硬邦邦的馒头,细细咀嚼,竟也能嚼出丝丝甜意;几根寡淡的土豆条,就能让我们心满意足地配完一碗饭。
然而,每次路过饭馆,那一幕总是刺痛我的双眼:服务员掀开垃圾桶盖,一股混合着饭菜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往里瞧,里面堆着整盘的饭菜,有油光未散尽的红烧鱼,肉块饱满的红烧肉,甚至还有刚出锅、热气仍在升腾的炒菜,就这样“哗啦”一声,被随意倾倒进去,和各种垃圾混在一起,没入散发着酸臭的污浊之中。这股本该在餐桌上的香气,转瞬即逝,只剩下令人揪心的浪费。
我怀念的并非那段吃苦的日子,而是明白了:当年我们夹掉虫子继续吃、分着一个馒头啃,不是不挑,是生活教会我们“有”就该珍惜;如今顿顿有肉还觉得平淡,甚至随意丢弃食物,不是不知足,是这时代把曾经遥不可及的“好生活”变成了日常,却也让我们在富足中,渐渐淡忘了对“拥有”的珍视。
从黑面馍到满桌菜,改变的是伙食,不变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苦过,才更懂现在的甜来之不易,也更明白:当年那些“能吃饱就好”的岁月里,藏着最朴素的珍惜,这份珍惜,不应随着日子变好就被我们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