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延炼小镇工作时,我在附近惠家河村租了处砖窑。房东一家待我格外亲厚,房主的儿女与我年纪相仿,她更是把我当作自家孩子般照料。陕北的冬天寒风刺骨,砖窑取暖全靠生炉子,那天我买了些炭回来,想把大块的敲碎方便燃烧,便捧着炭跑去房主家,笑着问道:“阿姨,借你家锤子捣一下炭。”
话音刚落,房主一家人先是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阵阵笑声,笑得前俯后仰、弯腰驼背。我站在原地满脸茫然,完全摸不透这笑声的缘由。直到房主女儿忍着笑意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在当地的方言里,说法和我习惯的大不一样:“炭”要叫“煤”,“锤子”得称“斧头”。更关键的是,在陕北方言里,“锤子”本身就常被用作男性生殖器的粗俗代称,而“倒炭”的“倒”(意为敲碎、处理)搭配“炭”,再连着“借锤子”的说法,在他们听来,就像把两个不雅的意象凑到了一起,才闹出这场让人面红耳赤的笑话。也正是这桩因方言差异引发的趣事,让我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语言文化,多了份真切的好奇。
而引发这场笑话的“瓦窑堡的炭”,本就不是寻常之物。它产自陕西省子长县(原瓦窑堡),地处陕北高原腹地,这里物华天宝,煤炭资源得天独厚。初步探明的地质储量约30亿吨,煤质更是堪称优质——低硫、低灰、高粘结、高含油,属罕见的肥气煤,在亚洲范围内仅子长矿区存有,被专家赞为“天然化工精煤”。这份“无杂质、高热量”的特质,恰如子长人骨子里的纯粹与热忱,不含虚浮,满是实在的力量。
和常见的无烟煤比起来,瓦窑堡的炭有着鲜明特点:质轻色黑,表面泛着莹莹光泽。当地人总说它“灵验好烧,赶急紧”,这话一点不假。做饭时随手捡一块扔进灶火,眨眼间灶膛便噼啪作响,火焰腾腾窜起,一顿热饭很快就能做好,省时又省心,是家家户户过日子的好帮手。
在陕北,瓦窑堡的炭更是刻进地域文化里的符号。百年流传的民谚“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将它与“清涧的石板”并列为陕北四大特产,足见其在当地经济生活与文化记忆中的分量。
这片能孕育出如此优质煤炭的土地,从不只靠物产闻名,更承载着一段段厚重炽热的红色历史。产出瓦窑堡炭的子长,本身就是一片被英雄热血浸染的红色热土。文献记载,仅解放战争时期,全县就有七成民众投身残酷战斗,从这里走出了十位共和国将军。其中,陕北红军和苏区创建人、中国工农红军杰出领导者谢子长,更是这片土地的精神丰碑,用生命诠释了忠诚与担当。
如今,子长儿女与这“红色土地”一脉相承,把先辈们忠诚守信、勤劳勇敢、豁达淳朴、敢闯敢拼的精神刻进骨子里,用双手建设着家乡。瓦窑堡这座古城,也依旧以不屈的姿态,向来此追寻历史的人们,静静诉说着往昔的峥嵘岁月。而更多子长人,正像瓦窑堡的炭一样——不重虚名,只求燃烧自己的青春与热忱,用滚烫的温度温暖家园、照亮前路,在新时代里书写着属于这片土地的新故事。
就像明朝于谦在《咏煤炭》中写的:“凿开混沌得乌金,蓄藏阳和意最深。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瓦窑堡的炭,是自然馈赠的“乌金”,是地域文化的印记,更是子长人精神的缩影——始终带着“暖苍生”的初心,默默奉献,让生活更温暖,让家园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