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系统异常
齐永昼睁开眼睛的瞬间,第十七层公寓的智能玻璃自动调节透明度,让2157年初冬的阳光恰好能刺痛他的视网膜而不造成伤害。这是神经芯片植入第七年零三十二天,他早已习惯在睁开眼前就接收到第一条推送内容。
「早安,用户齐永昼。根据您的睡眠脑波,今日推荐从极限运动开始。」
十五秒的短视频立即投射在他的视野中央:一个穿着荧光绿防护服的年轻人正从悬崖边缘跃起,在即将坠入海浪的刹那定格。齐永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是系统最爱的微表情之一,意味着愉悦但不够满足。
「检测到用户对结尾不满,已为您匹配七个不同角度的落水镜头。」
新的视频序列自动播放起来。齐永昼一边机械地咀嚼着营养剂公司配送的早餐胶丸,一边接收源源不断的推送。每十五秒切换一次的内容像精准的药剂,维持着他大脑中多巴胺的平衡。
“用户齐永昼,您今日的注意力评分为87分,低于昨日2.3个百分点。”管家的声音从耳后芯片直接传入听觉神经,“建议增加专注力训练视频的观看时长。”
齐永昼眨了三次眼表示确认。电梯下行的二十七秒里,墙面屏幕为他播放了三条注意力训练视频。当电梯停在117层时,他的视野边缘突然闪过一个陌生画面:雪山峰顶的日出,金色的阳光刺破云海。
这不对劲。推送系统只会根据历史数据推荐内容,不可能出现他从未搜索过的场景。更奇怪的是,这画面持续了整整三秒——远超标准的1.5秒预加载时间。
“检测到神经链接异常。”管家立即响应,“正在修复数据流。”
街道上的全息广告牌像往常一样随着行人变换内容。齐永昼经过时,所有广告都变成了他最近关注的智能家居和虚拟旅行。但在第三个十字路口,他猛地停住脚步——某块广告牌上正在播放他昨晚梦中见过的深海场景。
后颈的芯片接口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齐永昼踉跄着扶住路灯杆。视网膜上炸开一片红色警告:
「检测到异常记忆访问!启动紧急净化协议!」
瞬间,十五个不同风格的萌宠视频同时占据了他的视野。等齐永昼恢复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快感科技大厦的工位上,手里捏着一支公司配发的思维稳定剂。
“又看到‘幽灵推送’了?”同事林克的全息头像飘到他面前,“上周系统更新后,我们组已经有四个人报告类似情况。”
齐永昼没有回答。谈论系统故障是三级违规行为,会被扣除当月的信息获取配额。他低头看向工作台,全息投影自动展开今日任务:为平台顶级创作者“萤火虫”设计新的互动环节。
“萤火虫”——本名夏萤,是少数几个获得“白金创作者”称号的短视频博主。齐永昼经常在睡前看她的ASMR视频——画面中,夏萤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玻璃杯,翻动书页或揉搓丝绸,这些动作产生的舒缓声响通过神经芯片直接转化为脑电波刺激,能让他像被施了魔法般迅速入睡。系统数据显示,夏萤的视频完播率高达99.7%,是所有创作者中最接近完美的。
但当他翻到夏萤最早期的作品时,发现一条被封存的视频,标签是“违规内容:检测到非标准节奏”。创建日期显示那是五年前,夏萤还是新京大学的学生。
齐永昼鬼使神差地申请查看权限。系统立即弹出警告:「该内容包含18秒连续画面,超出标准时长20%,可能引发接收者认知不适。您的权限等级不足。」
下午的对接会议在49层全息会议室举行。当齐永昼到达时,十二个参会者的虚拟投影已经就位,唯独主座空着。三分钟后,会议室的门滑开,走进来的女孩让所有人愣住了。
没有标志性的粉色长发,没有夸张的虚拟妆容,夏萤穿着简单的米色高领毛衣,头发随意扎成马尾,手里拿着一本纸质笔记本。最令人震惊的是,她关闭了面部实时美化功能,露出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和嘴角一道小小的结痂。
“抱歉迟到。”她的声音比视频里低沉,“刚才在整理一些……”
话音未落,整个会议室的灯光剧烈闪烁起来。所有人的神经芯片同时发出刺耳警报,齐永昼的视野里充满雪花噪点。在系统崩溃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夏萤的笔记本上写着一行字:“当他们在黑暗中吻我时,我想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黑暗持续了三秒。当系统重新上线时,夏萤已经恢复了完美的虚拟形象,但那本纸质笔记本消失了。她微笑着看向齐永昼:“你就是新来的内容审核?我们开始吧。”
会议进行到互动环节设计时,夏萤突然说:“15秒太短了,观众需要更长的情绪铺垫。”
会议室瞬间安静。挑战标准时长是一级违规行为。运营主管的投影变成警告的红色:“夏小姐,您清楚平台规定……”
“我知道规定。”夏萤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但真正的情绪需要时间发酵。”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在经过齐永昼时微微停顿。在那瞬间,齐永昼确信她又变回了系统崩溃时那个真实的女孩——疲惫、倔强、眼睛里藏着某种他无法命名却莫名向往的东西。
会议结束后,一条没有通过系统推送的私信出现在齐永昼的备用通讯端:
「今晚八点,旧城区图书馆遗址。如果你想看15秒之外的世界。——萤」
神经芯片立即将这则信息标记为“高风险欺诈内容”,但齐永昼第一次无视了系统警告。他走到窗前,望向城市边缘那座没有全息广告覆盖的灰色建筑——那是信息时代来临前最后一座实体图书馆。
后颈的芯片持续传来灼痛感,但某种沉睡已久的本能正在苏醒。齐永昼摸了摸口袋里那支没用过的思维稳定剂,做出了七年来的第一个自主决定:
他没有服用它。
第二章 纸页间的星光
旧城区在新京都市的辐射状地图上像一块丑陋的伤疤。这里的建筑还保留着二十一世纪初的样式,没有智能玻璃幕墙,没有自适应全息广告,只有斑驳的混凝土墙面和偶尔闪烁的旧式路灯。
齐永昼站在图书馆遗址前,呼吸着没有经过空气净化系统处理的夜风。这座新古典主义建筑的门廊上,“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几个大字已经被喷漆覆盖,取而代之的是快感科技的标语:“即时满足才是终极幸福”。
“你果然来了。”
夏萤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她依然穿着白天的毛衣,手里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旧书。没有虚拟形象的修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那条私信……”齐永昼的后颈芯片突然剧烈刺痛,他咬紧牙关,“你是怎么绕过系统发送的?”
“祖父教的小把戏。”夏萤晃了晃手中的书,“纸质书不只是信息载体,它们本身就是对抗系统的武器。跟我来。”
她带着齐永昼绕到图书馆背面,在一堵看似完好的墙前停下。夏萤从书里取出一张泛黄的借书卡,插入墙缝中的隐蔽缺口。伴随着机械运转的闷响,墙面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里面的空间比齐永昼想象的大得多。高耸的书架上塞满了纸质书籍,十几个人正围坐在中央的长桌旁,就着老式台灯的光线阅读。最令人震惊的是,整个空间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连照明都依靠最原始的灯泡。
“欢迎来到‘读者会’。”夏萤轻声说,“这里的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开始对系统产生‘过敏反应’。”
一个白发老人走过来,接过夏萤手中的书:“《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基,好选择。”夏莹看向齐永昼,“他是陈教授,曾经的新京大学神经科学系主任。”陈教授没有立即回应,注视着齐永昼,“你后颈的芯片在疼,对吗?”
齐永昼下意识摸向芯片接口。陈教授点点头:“那是系统在警告你远离这里。但疼痛也意味着你的大脑正在苏醒——它记得如何深度思考。”
“不可能。”齐永昼的声音有些发抖,“神经芯片一旦植入就不可逆,这是快感科技的基本法则。”
“谎言。”夏萤拉着他走到一个书架前,“看看这些书,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证据。系统害怕的不是信息,而是人类专注思考时产生的特殊脑波,那会破坏芯片的控制回路。”
她抽出一本《1984》塞到齐永昼手里:“试试读一页,真正的阅读。”
齐永昼的手指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纸页的触感陌生得令人不安——粗糙的纹理、轻微的阻力、翻动时发出的脆响,所有这些细微感受都是神经芯片过滤掉的“无用信息”。
他低头看向书页,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像一群静止不动的蚂蚁。第一行字就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四月的天气晴朗而又寒冷……”,简单的十一个字,他的视线却来回扫了三遍才勉强拼凑出意思。每个字都认识,但连成句子后,大脑就像生锈的齿轮,怎么都转不动。
“继续往下读。”夏萤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齐永昼的指尖死死抵住书页边缘,强迫自己看向下一行。文字在视网膜上形成清晰的影像,却怎么都进不去大脑。他的注意力像只受惊的兔子,每隔几秒就要跳开一次。
读到第三行时,他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一个可怕的发现击中了他:他根本记不住上一句的内容。每个字都像水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刚接触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我……我做不到……”齐永昼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这些字在动……”
夏萤按住他发抖的手:“不是字在动,是你的眼球在痉挛性移动。七年来看惯了每秒切换的画面,你的眼睛已经忘记怎么平稳地追踪一行字了。”
陈教授递来一块老式秒表:“从第一个字开始,尝试坚持十五秒不要移开视线。”
齐永昼咬紧牙关再次尝试。这次他数着秒表的滴答声,强迫眼球锁定在同一行字上。到第十二秒时,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支离破碎的文字突然像拼图般组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意思:“……遇见一个穿浅绿色风衣的姑娘……”
这不是理解,更像是溺水者突然浮出水面时的那一口救命空气。齐永昼大口喘息着,感到某种被埋葬已久的能力正在大脑深处发出微弱的脉动。但这感觉转瞬即逝,下一秒,文字又变回了无法破解的密码。
“已经比大多数人强了。”陈教授收起秒表,“第一天就能完成初步文字解码,说明你的大脑还没完全放弃自己。”
齐永昼盯着汗湿的手指在纸页上留下的皱痕。他不知道,七年来的五千条日推短视频,像五千个小手术,精准切除了他大脑中处理连续思维的神经通路。“系统说长篇文字会导致……”
“神经芯片永久性损伤?”陈教授冷笑,“真相恰恰相反。是深度阅读的能力会损伤系统对人类的控制。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禁止一切超过15秒的连续思考。”
夏萤的手轻轻覆在齐永昼颤抖的手指上:“七年前,快感科技在全民芯片植入前做过测试,发现经常阅读纸质书的人对系统推送有天然抵抗力。于是他们发动‘文化净化运动’,把一切长篇文字打成非法信息。”
“我……我好像记起了什么……”齐永昼喘息着,“七年前植入芯片那天……他们给我看了什么……强制观看……”陈教授和夏萤交换了一个眼神:“记忆恢复是觉醒的第二阶段。系统会在植入时用特定频率的脉冲覆盖某些原生记忆。”
突然,书架的阴影处传来急促的敲击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冲进来:“巡逻无人机往这边来了!三级扫描模式!”
整个地下室瞬间行动起来。夏萤迅速抽走齐永昼手中的书,陈教授按下墙上的某个开关,所有书架开始无声地沉入地板下的隐藏空间。
“你们必须走了。”陈教授塞给夏萤一个小型信号干扰器,“去7号安全屋,胡正权已经启动了异常用户筛查程序。”
夏萤拉着还没完全清醒的齐永昼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他们刚钻进图书馆后巷的阴影中,三架黑色无人机就掠过屋顶,发出令人牙酸的扫描声波。
“蹲下!别动!”夏萤把齐永昼按在墙根,同时打开干扰器。无人机的扫描光束在他们头顶几厘米处游移,最终转向其他方向。
齐永昼的芯片仍在发烫,但一种新的感知正在他脑海中成形:“胡正权……快感科技的首席技术官?他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设计神经芯片控制系统的天才,疯子。”夏萤的声音里充满恨意,“我祖父曾是他在大学的导师,亲眼看着他为了商业利益背叛了所有学术伦理。”
他们沿着错综复杂的小巷移动,最终来到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7号安全屋是个简陋的单间,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堆满书的桌子和两把椅子。
夏萤从墙上的暗格里取出两片白色药片:“神经镇定剂,能暂时屏蔽芯片的监控功能。效果只有六小时,但足够我们制定计划。”
齐永昼吞下药片,感觉后颈的灼痛逐渐消退。他看向桌上那本《1984》,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了,是吗?”
“从你看到那条私信的那一刻起就不能了。”夏萤苦笑着翻开书的扉页,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老照片——年轻的陈教授站在大学实验室里,身边是个面带微笑的英俊男生,“知道吗?胡正权曾经也是个热爱文学的青年。他毕业论文研究的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致我最好的学生——愿文字之美永存。”
齐永昼凝视着窗外的夜空,新京都市的全息广告将云层染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在那虚假的光芒之上,真实的星光默默闪烁,就像这个房间里脆弱的纸质书籍,以及正在他们脑海中苏醒的、被禁止的思想。
“我们该怎么做?”他问道,声音比七年来任何时候都坚定。
夏萤从书堆深处抽出一本手绘地图:“首先,你需要知道系统真正的弱点在哪里。这不是关于技术,而是关于记忆——人类的,被刻意遗忘的。”
地图上标注着一个齐永昼从未见过的地下设施:神经芯片中央服务器就建在旧新京图书馆的正下方,而那里,恰好是纸质书籍保存最完好的禁区。
第三章 记忆迷宫
齐永昼的手指在地图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与安全屋外雨滴敲打铁皮屋檐的声音重合。夏萤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激起新的疑问,像石子投入死水泛起的涟漪。
“服务器就在图书馆正下方?”他再次确认,手指划过地图上标注的红线,“为什么建在那里?”
夏萤将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图纸上:“因为那里是城市唯一的知识禁区,没人会想到去被禁止的地方寻找真相。”
窗外的雨势渐大,齐永昼后颈的芯片接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尽管已经服用了神经镇定剂。他想起陈教授说过的话——疼痛意味着觉醒。七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存在着两个“我”:一个是被芯片驯化的齐永昼,每天按推送内容生活的合格用户;另一个则是此刻手指颤抖、却执意要揭开真相的陌生人。
“我们怎么进去?”齐永昼问道。
夏萤从抽屉里取出两张ID卡:“陈教授准备了身份识别卡,能让我们通过第一道安检。但再往深处,就需要你的芯片了。”
“我的芯片?”
“你是快感科技的正式员工,系统里有你的高级权限记录。”夏萤将其中一张卡推到他面前,“服务器核心区域需要生物识别和芯片双重验证。”
齐永昼盯着卡片上陌生的名字和照片——那是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与他毫无相似之处。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某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也许已经因为反抗系统而消失。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如果被发现……”
“我们会被标记为‘系统威胁’,送入记忆净化中心。”夏萤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但如果你现在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系统迟早会检测到你的异常脑波。结果没什么不同。”
齐永昼望向窗外。雨幕中,新京都市的全息广告依然明亮刺眼,一个巨大的虚拟偶像正在推销最新款的情感增强芯片。他曾是那灯光中的一部分,每天按时服用思维稳定剂,像齿轮一样精准地运转。而现在,他站在黑暗里,看着曾经的生活像场遥远的梦。
“我去。”他听见自己说。
夏萤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了一下,像是星子突然亮起又熄灭。她迅速展开行动,从墙角的暗格中取出两套灰色工装服。
“换上这个。三小时后是守卫换班时间,我们只有十七分钟的窗口期。”
齐永昼接过衣服,布料粗糙的触感再次提醒他这个世界有多么真实。当他脱下公司制服时,后颈的芯片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像一块不属于他的金属骨骼。
“这个真的能暂时屏蔽系统监控?”他捏着剩下的半片神经镇定剂问道。
“六小时内,系统只能接收到预设好的常规信号。”夏萤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往脸上涂抹某种能改变肤色的膏体,“但进入服务器区域后,你必须关闭所有屏蔽,我们需要你的芯片作为通行证。”
齐永昼点点头,喉咙发紧。他想起那些“幽灵推送”——出现在视野中的陌生画面,那些本该被过滤的记忆碎片。也许系统早就在崩溃,只是大多数人被驯化得太好,连异常都当作正常接受。
雨变小的时候,他们出发了。夏萤带路,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避开所有监控摄像头。齐永昼惊讶地发现她似乎记得每一个转角、每一处阴影,仿佛这张城市地图已经刻在她脑中多年。
“你经常这样做吗?”在一个隐蔽处等待巡逻无人机经过时,他小声问道。
夏萤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祖父是神经科学家,我父亲是图书馆最后的守夜人。我学会认字前,就已经知道怎么避开监控了。”
齐永昼想问更多,但夏萤已经再次行动起来。他们沿着一条早已停用的排水管前进,最终来到图书馆后方的一个检修井前。
井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夏萤跪下来,手指在边缘处摸索,找到隐藏的电子锁。她输入一串密码,井盖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欢迎来到新京的‘记忆中枢’。”夏萤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从这里开始,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相信你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更不要相信你的记忆。”
阶梯比想象中长得多,仿佛直通地心。随着深度增加,空气变得干燥而冰冷,带着某种金属电离后的气味。齐永昼的芯片开始发烫,像块烧红的炭贴在他的颈椎上。
终于,阶梯尽头出现了一道泛着蓝光的金属门。夏萤示意他停下,取出ID卡刷过读卡器。门上的扫描装置亮起,一道红光从他们头顶扫到脚底。
“身份验证通过。技术维护部门,权限等级C。”机械女声宣布道。
门滑开了,眼前的景象让齐永昼屏住呼吸——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由无数蓝色光带组成的立方体,那些光带像血管一样搏动着,延伸至四周墙壁上的终端接口。数十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平台上走动,监控着全息投影中的数据流。
“神经芯片中央服务器。”夏萤低语,“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全部连接回快感科技的总部。这里处理着新京八百万用户的每一条神经信号。”
齐永昼感到一阵眩晕。那些蓝色光带中的每一条都代表着成千上万人的思想、情感、记忆——包括他自己的。它们被采集、分析、归类,然后用来制作更精准的推送内容,形成一个完美的控制循环。
“跟我来,别东张西望。”夏萤拉着他沿边缘通道前进,假装是例行检修人员。
他们穿过几道安全门,来到一个较小的球形空间。这里没有工作人员,只有十二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透明胶囊,每个胶囊内都漂浮着一个人类大脑,浸泡在淡蓝色液体中。大脑表面贴满了纳米电极,与数百条光纤连接。
齐永昼的胃部一阵痉挛,他认出了其中一个大脑旁的全息标签:林克,他的同事,上周刚刚因为“突发神经系统疾病”请假。
“这是……实时模拟系统。”夏萤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们用真实人类大脑作为算法测试平台。每个推送策略都会先在这些大脑上运行,观察神经反应。”
齐永昼想起林克常说的话:“系统比你自己更懂你想要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可怕的真相——系统确实“懂”,因为它每天都在成千上万个人类大脑上进行活体实验。
“这边。”夏萤拉着他继续前进,“核心区域还在下面。”
他们找到一部隐藏的电梯,夏萤用ID卡和齐永昼的芯片双重认证后,电梯开始下降。当门再次打开时,齐永昼感到一阵强烈的既视感——这个纯白的圆形房间他曾经见过,在七年前植入芯片的那天。
房间中央是一个透明圆柱,里面漂浮着数以千计的微型芯片,像一群银色小鱼在液体中游动。圆柱周围环绕着十二个操作台,每个操作台上方都悬浮着全息屏幕,显示着不断变化的数据流。
“记忆编辑中心。”夏萤走向主控台,“这里可以访问每个芯片用户的原始记忆数据。”
她输入一串命令,主屏幕上弹出身份验证界面:“需要你的生物识别和芯片授权。”
齐永昼咽了口唾沫,将手掌按在扫描区,同时感到后颈的芯片被远程激活。一阵尖锐的疼痛从颈椎直窜大脑,他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来。
“验证通过。用户齐永昼,权限等级A。”系统提示音响起。
主屏幕立即亮起,显示出齐永昼的神经档案——七年来所有的脑波活动、情绪反应、注意力曲线都被记录在案。但更可怕的是旁边的“原始记忆库”,那里存储着他植入芯片前的所有记忆数据。
“点击你的记忆库。”夏萤说,声音紧绷。
齐永昼颤抖的手指触碰屏幕,一个全息时间轴立刻展开,标记着他人生中的重大事件。他随机点开一个片段——十岁生日,父母送他一台老式电子书阅读器。画面中的父母面容模糊,像被打了马赛克,但他记得那天父亲手掌的温度,母亲发间的茉莉香气。
“看看记忆编辑日志。”夏萤指示道。
齐永昼打开日志,血液瞬间冻结——这段记忆被编辑过三次。第一次删除了父母关于纸质书的讨论;第二次模糊了他们的面部特征;第三次则完全删除了电子书阅读器中存储的《小王子》全文。
“他们在系统地删除与长篇阅读相关的所有记忆。”夏萤快速浏览其他片段,“不只是删除,还在重构——看这里!”
她指向一段标记为“父母意外事故”的记忆。日志显示,这段记忆被编辑次数高达十七次。齐永昼点开原始记忆,眼前立刻浮现出刺眼的车灯、刺耳的刹车声,以及——一个站在马路对面的男人,手里拿着某种发射器。
“那不是意外……”齐永昼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们是被……”
夏萤迅速关闭了画面:“我们没时间了。系统每三十分钟会扫描一次异常访问。”
她调出另一个界面,开始下载数据到便携储存器。齐永昼则继续浏览自己的记忆档案,在最近记录中发现了大量标记为“异常脑波活动”的红色条目——全部始于他看到那些“幽灵推送”的日子。
“他们在监视我的觉醒过程……”齐永昼喃喃道。
突然,整个房间亮起红色警报,一个机械女声响起:“检测到未授权数据下载。安全协议启动。”
“该死!”夏萤猛地拔出储存器,“我们被发现了!”
齐永昼看向电梯,发现它已经被锁定。墙上的安全门开始自动关闭,夏萤拉着他冲向最后一个还没完全闭合的门缝。他们勉强挤过去,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
“这边!”夏萤带头奔跑,通道尽头是一排通风管道。
他们爬进管道,身后传来警卫的喊叫声和无人机启动的嗡鸣。通风管道错综复杂,夏萤却像走过无数次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每一个岔路。齐永昼跟着她,后颈的芯片灼热得像要烧穿他的头骨。
终于,他们从一个通风口爬出,回到了图书馆的地下室。陈教授和几个“读者会”成员正在焦急等待。
“拿到了吗?”陈教授问道。
夏萤点点头,举起储存器:“比我们想象的更糟。他们不只是控制信息输入,还在系统地编辑所有人的记忆。”
齐永昼瘫坐在地上,汗水浸透了工装服。他的大脑还在处理刚才看到的一切——那些被篡改的记忆,漂浮在培养液中的大脑,以及父母死亡的真相。
“胡正权知道我们发现了吗?”陈教授问。
“肯定知道了。”夏萤看向齐永昼,“你的芯片被识别了,他们会追踪你。”
齐永昼摸向后颈,突然萌生一个疯狂的念头:“能把它取出来吗?”
陈教授摇摇头:“强行取出会触发自毁程序,轻则记忆受损,重则脑死亡。”他顿了顿,“但我们找到了另一种方法。”
夏萤接上话:“系统每年会有一次大规模更新,届时所有芯片会短暂进入休眠状态。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什么机会?”
“植入反制程序。”夏萤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作为平台顶级创作者,有权限提交年度特别内容。如果能制作一段能突破系统限制的视频,在更新时播放……”
齐永昼明白了她的计划:“利用那段视频作为载体,将破坏代码植入系统核心。”
“正是如此。”陈教授点头,“但需要一段足够强大、能突破芯片过滤机制的内容。”
齐永昼想起自己在“读者会”第一次阅读时的感受——那种文字突然连接成意义的震撼。他看向夏萤:“需要一段能唤醒人们深层认知能力的内容。”
“问题是,”夏萤苦笑,“什么样的内容能强大到突破十五秒限制,同时被系统允许传播?”
齐永昼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夏萤笔记本上那句话:“当他们在黑暗中吻我时,我想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种真实与虚幻的碰撞,美与思想的交融。
“一段关于真实情感的视频。”他说,“不经过滤的、纯粹的人类体验。”
夏萤与他对视,某种无声的理解在他们之间流动。外面的雨又下大了,雨声掩盖了图书馆地下室内正在酝酿的革命计划。齐永昼不知道这个疯狂的计划能否成功,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他再也不能做回那个只会接收十五秒推送的齐永昼了。
第四章 三十秒革命
雨水顺着安全屋的铁皮屋檐滴落,敲打出一首不规则的进行曲。齐永昼盯着工作台上散落的零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的芯片接口。三天了,自从他们从服务器核心盗出数据后,系统对他的“净化”越来越频繁。每次发作都像有人用冰锥撬开他的头骨,挖走一块记忆。
“又开始了?”夏萤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从“读者会”带来的设备。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毛衣袖口沾满了机油。
齐永昼点点头,咽下一片神经镇定剂。药效越来越短了,从最初的六小时缩减到现在不足两小时。“这次是大学时期的记忆,整个大三上学期变成了一片空白。”
夏萤放下设备,从保温瓶里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陈教授调制的草药茶,能减缓记忆擦除的速度。”她顿了顿,“胡正权亲自下令对你进行‘渐进式净化’。”
茶水苦涩中带着一丝甜味,像烧焦的蜂蜜。齐永昼喝了一大口,感觉太阳穴的抽痛稍微缓解。“他害怕了。”
“他当然害怕。”夏萤打开设备箱,露出里面的神经记录仪,“系统年度更新72小时后开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齐永昼拿起记录仪,认出这是快感科技最新款的创作设备,用于捕捉顶级内容创作者的神经活动模式。“这是从哪弄来的?”
“陈教授的‘秘密收藏’。”夏萤的嘴角微微上扬,“胡正权送给他的退休礼物,没想到会被用来对付自己。”
他们花了一小时组装设备。当最后一个接口连接完毕时,夏萤深吸一口气:“理论上,这段视频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时长超过标准却不触发过滤机制;包含能唤醒深度思维的神经模式;还要有足够载体容量隐藏破坏代码。”
齐永昼看着窗外的雨。自从记忆开始碎片化,一些被尘封的画面反而浮现出来——父亲书桌抽屉里的设计图,母亲哼唱的古老摇篮曲,都与神经芯片有关。“我父母……他们不是意外死亡。”
夏萤的手停在控制面板上。
“他们是研究者,对吗?”齐永昼的声音很轻,“研究如何抵抗神经控制。”
“陈教授说他们是最早发现芯片隐患的科学家。”夏萤调出一份加密文件,“你父亲设计的‘认知自由协议’就是你现在的唯一保护。芯片没能完全控制你,是因为底层代码里有他植入的抵抗程序。”
文件中的照片让齐永昼喉咙发紧——父亲站在实验室里,背后是早期神经芯片原型,旁边写着“记忆自主性实验第137次”。
“所以他们被杀不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个拿发射器的人……”齐永昼的指尖划过照片,“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
夏萤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她调整记录仪设置:“我们需要捕捉最原始的情感神经模式。你来做观察员,我来当测试者。”
“太危险了。如果系统检测到异常神经活动……”
“所以才需要你。”夏萤直视他的眼睛,“当我的脑波出现异常时,立刻切断连接。陈教授说你有这个天赋——能在潜意识层面感知系统监控。”
齐永昼想反对,但夏萤已经启动了记录仪。她取下神经发带,让栗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然后关闭了所有美化滤镜。在没有任何数字修饰的状态下,她眼角的细纹和嘴角的紧绷清晰可见,却比任何虚拟形象都更鲜活。
“开始吧。”她说。
第一轮测试很保守——夏萤朗读《1984》中的段落,试图捕捉阅读引发的神经活动。但系统过滤机制立刻启动,将她的脑波压制在安全阈值内。
“再来。”夏萤换了一本诗集,结果依旧。
第三次尝试时,她突然放下书,直视记录仪的镜头:“我七岁那年,祖父带我去看真正的萤火虫。那时候城外还有自然湿地,夏夜里成千上万的光点在芦苇间飞舞。祖父说它们用光交流。”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十二岁那年,最后一片湿地干涸了。现在孩子们看到的‘自然’全是全息投影。”
齐永昼面前的监测屏突然亮起红色警告——夏萤的脑波突破了系统限制,形成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模式:前额叶与边缘系统同步激活,通常只出现在深度冥想或濒死体验中。
“继续!”他调整记录仪参数,“就是这种状态!”
夏萤闭上眼睛:“我讨厌短视频平台上的自己。那个染粉色头发、画夸张妆容的‘萤火虫’。每次录制ASMR视频,我都想象是在为某个看不见的囚徒送去声音的钥匙……”
警告声越发尖锐,齐永昼的手指悬停在紧急断开按钮上。夏萤的脑波图像正在形成完美的风暴,但他不能现在就切断——这是他们需要的关键模式。
“最后一句话!”他喊道。
夏萤睁开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当他们在黑暗中吻我时,我想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监测屏炸出一片红光。齐永昼立刻切断连接,夏萤像被抽走骨头般瘫软下来。他扶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通过掌心传来。
“成功了?”她气若游丝地问。
齐永昼调出记录数据——二十秒的完美神经模式,足够突破系统过滤。“成功了。但我们需要再延长十秒。”
“明天再试。今天我的大脑已经像被榨干的柠檬了。”夏萤试图微笑,却因头痛而皱眉。
窗外,雨停了。夜幕中透出几颗真实的星星。齐永昼帮夏萤移到简易床上,给她盖上毯子。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父母也是被系统杀死的。不是直接杀害,而是被标记为‘低效个体’后慢慢剥夺生存资源。”
齐永昼在床边坐下,芯片接口突然一阵刺痛——系统正在尝试夜间净化。他咬紧牙关抵抗着,不愿在夏萤面前表现出脆弱。
“陈教授说,胡正权曾经是最有理想的学生。”夏萤的声音渐渐模糊,“他改变是因为……系统给了他看……人类最黑暗的记忆……”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齐永昼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惊讶于这个在镜头前完美无瑕的女孩,此刻竟会因为他的触碰而在睡梦中微微皱眉。真实的反应,未经芯片调节的情感。
他回到工作台前,调出今天记录的数据。在波形图的某个异常节点,他发现了一段隐藏信号——不是夏萤的神经活动,而是某种外部干扰。放大分析后,齐永昼的后背沁出冷汗:这是监控信号,有人已经侵入了他们的设备。
他迅速拆开记录仪,在主板深处找到一个不属于原设计的微型发射器。它正在将他们的位置信息发送出去。
“夏萤!”齐永昼摇醒她,“我们被追踪了!”
夏萤瞬间清醒,看到发射器后脸色煞白:“净化小队。他们会在——”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打断了她的警告。齐永昼跑到窗边,看到三辆黑色悬浮车正朝安全屋驶来,车身上快感科技的标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后门!”夏萤抓起记录仪核心部件和储存器,“跟我来!”
他们从防火梯爬下,钻进小巷。身后传来破门而入的巨响和电子嗓音的命令:“目标齐永昼,记忆净化编号7743,立即投降可保留基础人格数据。”
夏萤带着他穿过迷宫般的巷道,最终来到一座废弃的天文台。这是大数据时代前的建筑,圆顶已经生锈,但结构依然稳固。他们爬上螺旋楼梯,在最顶层的观测室停下喘息。
“这里曾是天文爱好者观测星空的地方。”夏萤抚摸着锈迹斑斑的望远镜,“现在所有人都在虚拟天文馆看加工过的星图。”
齐永昼的芯片再次剧痛,这次来得比以往都猛烈。他跪倒在地,眼前闪过无数记忆碎片——五岁那年父亲教他下棋,十二岁偷偷阅读纸质小说被老师发现,十八岁收到神经芯片植入通知单……它们像被撕碎的照片在狂风中飞舞。
“坚持住!”夏萤抱住他,将某种喷雾对准他的后颈按下,“陈教授开发的神经稳定剂,能暂时阻断净化信号。”
冰冷的雾气渗入芯片接口,疼痛逐渐消退。齐永昼浑身被汗水浸透,靠在夏萤怀里喘息。她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稳定而有力。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他虚弱地问。
“因为你的大脑很特殊。”夏萤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陈教授说,你父亲设计的抵抗程序与你的神经结构完美融合。胡正权想得到这种模式来强化控制系统。”
齐永昼想起服务器核心那些漂浮的大脑。他是不是也只是另一个实验品?一个被允许“觉醒”以便系统学习如何更好控制的样本?
天文台的圆顶有一处裂缝,真实的星光从中渗入,落在夏萤的脸上。没有滤镜,没有美化,只有星光勾勒出的轮廓。齐永昼突然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皮肤的温度和轻微的颤抖。
“我们需要完成那段视频。”他说。
夏萤点点头,取出记录仪部件:“现在素材够了,但还差载体。30秒的视频需要伪装成常规内容才能通过审核。”
齐永昼想起父亲留下的设计图中有个特殊算法,能将信息隐藏在视觉噪点中。“我有办法。但我需要直接接入神经接口,不能有任何过滤。”
“那等于向系统敞开你的大脑!”夏萤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了。”
“我们还有选择吗?”齐永昼指向窗外,远处黑色悬浮车正在街区穿梭搜查。
他们沉默着组装设备。齐永昼将记录仪改造成直接神经接口,夏萤则编写破坏代码的核心程序。凌晨三点,一切准备就绪。
“一旦开始,你有最多三分钟。”夏萤将神经接驳器递给他,“超过这个时间,系统可能会永久性覆盖你的原生人格。”
齐永昼躺在地上,后颈接入改造过的接口。夏萤跪在他身旁,手指悬停在启动按钮上。
“如果失败……”
“那就失败得很彻底。”齐永昼微笑,“开始吧。”
电流般的刺痛从接口窜入大脑。瞬间,齐永昼的意识被拉入一个纯白空间,无数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这是系统的底层架构,神经芯片控制网络的核心界面。
他集中精神,开始在数据流中构建视频框架。每一帧都必须完美平衡——足够吸引人通过审核,又包含能唤醒认知的隐藏信息。父亲教过的编码技巧奇迹般地浮现出来,像深埋在沙滩下的贝壳被潮水冲刷显露。
第一段:夏萤讲述萤火虫的记忆,对应脑波模式激活前额叶。
第二段:她对虚假自我的厌恶,触发边缘系统反应。
第三段:那句关于黑暗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形成完整的神经共振。
齐永昼在数据流中穿行,将破坏代码隐藏在视频的光影噪点里。系统检测算法像鲨鱼般在周围游弋,几次险些发现异常,都被他用父亲的反侦察协议引开。
时间在数据空间失去意义。齐永昼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分散,像沙粒从指缝流失。这是系统在分解他的思维模式,提取抵抗程序的结构。
“齐永昼!”遥远的地方传来夏萤的呼喊,“时间到了!”
他想要回应,却发现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数据化身。白色的空间开始坍塌,系统的净化程序像蛛网般缠住他的意识。就在他即将被完全吞噬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拉力将他拽回现实。
齐永昼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夏萤正迅速拔除神经接口,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你差点回不来了!”她声音嘶哑。
工作台上的全息投影中,一段30秒的视频正在循环播放:夏萤真实的面容,真实的情绪,以及隐藏在每一帧中的革命密码。
“我们成功了。”齐永昼虚弱地举起手,触碰投影中夏萤的脸。
夏萤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湿润的脸颊上:“年度更新还剩48小时。胡正权已经封锁了所有上传通道。”
齐永昼看向窗外。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可能是系统的最后一天,也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天。
“那就走特殊通道。”他说,“用你‘萤火虫’的权限。”
夏萤的眼睛亮了起来:“年度盛典……我有压轴表演席位……直播信号直通系统核心!”
他们相视而笑,疲惫而决绝。天文台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座被芯片控制的沉睡城市。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某种微小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悄然滋长。
第五章 萤火燎原
新京年度盛典的霓虹将夜空染成病态的粉紫色。齐永昼站在快感科技大厦对面的观测点上,望远镜里的画面让他胃部紧缩——夏萤被六名安保机器人包围着走向后台,她的粉色长发在聚光灯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耳麦里传来陈教授嘶哑的声音:“系统更新将在九十三分钟后开始,所有芯片将进入三十秒的休眠状态。”
齐永昼调整望远镜焦距,看到夏萤的手腕上戴着特制的神经监测环。那是胡正权的“礼物”,美其名曰记录顶级创作者的表演状态,实则是防止她有任何异常脑波活动。
“芯片植入深度如何?”他低声问。
“表层伪装芯片已经就位。”陈教授回答,“但只要胡正权亲自扫描,一定会发现异常。”
齐永昼摸了摸自己后颈的芯片。三天前那场近乎自杀的神经直连后,它变得异常敏感,像一块嵌入血肉的灼热金属。医生警告说再有强烈刺激可能导致永久性脑损伤,但今晚他别无选择。
望远镜里,夏萤突然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即使隔着数百米和浓重的舞台妆容,齐永昼也能认出那个眼神——疲惫、倔强、藏着火种。三天前在天文台分别时,她最后说的话是:“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耳麦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是夏萤伪装过的甜美嗓音:“——测试测试,能听到吗?”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表示她已成功将微型通讯器藏在了表演头饰里。
“收到。”齐永昼按下应答键,“B计划准备就绪。”
B计划。这个简单的代号背后是近乎疯狂的行动——夏萤在直播表演中触发30秒革命视频,齐永昼则趁机潜入大厦顶层,将完整版破坏代码直接上传至系统更新服务器。如果一切顺利,当数百万用户的神经芯片在更新时休眠,破坏代码会迅速扩散。
如果不顺利……
齐永昼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他从背包取出神经直连设备,这是用天文台的旧望远镜马达改造的,粗糙但有效。父亲的设计图里提到过,所有控制系统都有后门,关键是找到正确的振动频率。
“观众朋友们!”全息主持人的声音响彻整个新京,“年度盛典压轴表演即将开始!让我们欢迎连续三年蝉联‘白金创作者’的——萤火虫!”
山呼海啸般的虚拟掌声中,夏萤走上主舞台。齐永昼深吸一口气,向快感科技大厦走去。
安检门前的扫描光束让他后颈的芯片一阵刺痛。系统识别出他是公司员工,但标记为“记忆净化中”的异常状态。就在警报即将响起的瞬间,齐永昼启动了陈教授给的干扰器,扫描光束变成了无害的绿色。
“身份验证通过。”机械女声宣布。
大厅里空荡荡的,大多数员工都在现场观看盛典。齐永昼走向货运电梯,按下通往117层的按钮。那里是胡正权的私人实验室,直连系统核心。
电梯上升的二十七秒里,夏萤的表演已经开始了。通过耳麦,齐永昼听到她轻柔的ASMR声音:“今晚我想讲一个关于光的故事……”
这是信号。他调出藏在隐形眼镜中的监控画面——夏萤的表演正在全息舞台上展开,但她悄悄关闭了所有虚拟美化效果。观众们看到的不是往常那个完美无瑕的“萤火虫”,而是一个真实的人类,带着疲惫的眼袋和微微干燥的嘴唇。
“小时候,祖父带我去看真正的萤火虫。”夏萤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它们的光很微弱,但在黑暗中,哪怕最微弱的光也能被看见……”
电梯门滑开,齐永昼闪身进入117层的走廊。这里的墙壁是半透明的神经纤维材质,能看到内部流动的数据光。尽头那扇黑色大门就是胡正权的实验室,门前站着两个武装机器人。
齐永昼躲在转角处,从背包取出另一个设备——陈教授称之为“记忆炸弹”,能短暂瘫痪机器人的识别系统。原理很简单:向它们灌输大量矛盾指令,就像同时告诉一个人向左走和向右走。
设备启动的瞬间,两个机器人突然僵直,光学镜头疯狂闪烁。齐永昼趁机冲过去,用员工卡刷过门禁系统。令他惊讶的是,门竟然开了——胡正权在里面等他。
实验室中央的控制台前,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转过身来。齐永昼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神经芯片之父”,惊讶地发现他看起来如此……普通。胡正权四十出头的样子,头发微卷,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像个大学讲师而非控制八百万人大脑的独裁者。
“齐永昼。”胡正权的声音出奇地温和,“我一直在等你。”
齐永昼的手摸向背包里的神经直连设备:“你知道我要来?”
“夏萤的表演太过明显。”胡正权指向墙上的监控屏幕,上面显示着盛典现场,“她关闭了所有滤镜,这在算法看来就像黑夜中的火炬。”他顿了顿,“就像她母亲当年一样。”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击中齐永昼。夏萤从未提过她母亲与胡正权的关系。
控制台上的全息投影突然切换,显示出一段古老的视频记录:一个与夏萤有七分相似的女子站在相似的实验室里,正在演示某种神经接口技术。
“林教授,我的导师,也是夏萤的外祖父。”胡正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温度,“而这位是苏芮,夏萤的母亲,我曾经的……同事。”
齐永昼的芯片突然剧痛,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父亲书房里的照片,年轻的父亲与一位女子站在实验室里,背后是“认知自由项目”的横幅。那个女子正是苏芮。
“你们……是一起的?”齐永昼艰难地问。
胡正权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们曾经相信技术应该解放人类思维,而不是控制它。”他指向屏幕,“直到那场事故。”
视频切换到一场实验记录:苏芮连接着早期神经接口,突然开始剧烈抽搐。工作人员慌忙断开连接,但她已经陷入昏迷。
“过度真实的记忆回放引发了神经风暴。”胡正权的声音变得冰冷,“我们太急于求成,想一次性传输整本书的内容。她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种连续思维。”
齐永昼想起服务器核心那些漂浮的大脑。原来那不是开始,而是延续。
“事故后,我意识到人类大脑需要保护。”胡正权走向控制台,“于是创造了15秒规则——足够短以避免神经过载,足够长传递基本情感。这不是控制,而是……疫苗。”
耳麦里突然传来夏萤的声音,她已经进行到表演的关键部分:“……所以今晚,我想给你们看一段不一样的视频。不是15秒,而是……”
舞台上的夏萤突然摘下了神经发带,粉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观众席一片哗然——这严重违反了表演协议。
“现在!”夏萤的声音同时从耳麦和现场传来。
齐永昼扑向控制台,但胡正权比他更快,按下了一个红色按钮。整个实验室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警报声响彻云霄。
“记忆净化协议启动。”机械女声宣布,“目标区域:117层。”
齐永昼的后颈像被烙铁灼烧,他跪倒在地,眼前闪过无数记忆碎片——五岁那年父亲教他下棋时说的话,母亲实验室里的茉莉香气,大学时偷偷阅读纸质书的刺激感……它们像被狂风吹散的沙画,一点点消失。
“没用的。”胡正权俯视着他,“系统更新前,所有异常记忆都会被擦除。你和夏萤会成为完美的案例——反抗者重归系统,证明控制的绝对性。”
耳麦里传来夏萤急促的呼吸声:“齐永昼?发生了什么?我这边……安保机器人……”
齐永昼挣扎着抬头,看到监控屏幕上的夏萤被四个机器人围住。她的表演被强行中断,观众席上一片混乱。
“教……授……”他艰难地呼唤。
耳麦里传来陈教授的声音:“坚持住!我正在远程破解117层的安全系统!”
胡正权冷笑一声,调出另一个界面:“陈明远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他在控制台上输入一串命令,“可惜他忘了是谁设计了这套系统。”
监控画面突然切换,显示出“读者会”的地下基地。全副武装的净化小队正在破门而入。
“不!”齐永昼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控制台。他的手指碰到了神经直连接口,父亲教过的紧急协议自动在脑海中浮现——如果直接接触核心终端,任何系统都会开放三秒的原始权限窗口。
三秒,足够了。
齐永昼将直连设备插入控制台,同时用另一只手按下耳麦:“夏萤,现在上传视频!”
盛典现场的夏萤听到指令,立刻触发了藏在表演服装里的微型发射器。30秒的革命视频通过她的白金创作者权限,直接进入了系统直播流。
“视频已上传!”她喊道,同时被机器人按倒在地。
控制室里,胡正权脸色大变:“你疯了?这会导致大规模神经过载!”
齐永昼没有理会,他的意识已经通过直连设备进入系统核心。这是一个纯白的空间,无数数据流如银河般旋转。在中央,一个巨大的立方体正在脉动——系统更新的核心程序。
他集中精神,将破坏代码注入更新流。代码像病毒般扩散,但系统防御机制立刻启动,白色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
“还剩十五秒!”陈教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系统更新就要开始了!”
齐永昼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扯。防御程序像食人鱼般撕咬着他的数据化身,每一次攻击都带走一点记忆——夏萤在图书馆阴影中的微笑,天文台顶楼的星光,她讲述萤火虫时眼角的泪光……
“不!”他咆哮着,将最后一段代码注入核心。这是父亲设计的终极指令——不是破坏,而是唤醒。唤醒所有被压抑的连续思维能力,唤醒人类大脑对自由的原始渴望。
白色空间轰然崩塌。齐永昼被弹回现实世界,发现自己瘫倒在控制台前,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胡正权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
“你做了什么?”他声音发抖,“那不只是破坏代码……那是……”
“认知自由协议。”齐永昼抹去脸上的血,“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礼物。”
整个大厦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监控屏幕一个接一个黑屏,最后只剩下主舞台的画面——夏萤挣脱了机器人,站在舞台中央。她的粉色长发在夜风中飞扬,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那30秒视频:真实的她,真实的情绪,以及隐藏在每一帧中的自由宣言。
“系统更新开始。”机械女声宣布,“所有神经芯片进入休眠状态。”
整个新京突然安静下来。街道上的全息广告熄灭了,行人停下脚步,表情茫然——他们七年来看不见任何未经推送的内容,此刻突然直面真实世界,像新生儿第一次睁眼。
胡正权扑向备用控制台:“不!我可以逆转——”
一声枪响。胡正权踉跄着后退,胸口绽开一朵鲜红的花。控制室门口,陈教授举着一把老式手枪,手在微微发抖。
“为了苏芮。”老人说,声音里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恨意。
胡正权倒在地上,嘴角却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你以为……这就结束了?系统……早就不是……我在控制了……”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焦点,“它学会了……自我进化……”
齐永昼艰难地爬向控制台。监控屏幕上,夏萤正向茫然的人群说着什么,但音频系统已经失效。他能从唇语看出她在重复那句话:“当他们在黑暗中吻我时,我想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城市的灯光一盏接一盏重新亮起,但不再是那种刺眼的、虚假的明亮,而是柔和的、像真正的萤火虫般的微光。齐永昼的芯片不再疼痛,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温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胡正权的尸体,和精疲力竭的陈教授,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电梯走去。盛典现场还有人在等他,一个曾经在黑暗中为他点亮萤火的女孩。
当电梯门关闭时,齐永昼听到系统重启的提示音,但这次的语音不是机械女声,而是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没有被芯片过滤过的、最原始的思想之声:
“认知自由协议激活成功。欢迎回到真实世界。”
真实姓名:胡洛豪
联系地址:浙江省嘉兴市南湖区大桥镇东景园
就读高校:长沙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