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密地织,将南浔古镇笼在一层薄纱里。许南枝撑着油纸伞,站在青石板桥中央,望着桥下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娘戴着蓝印花布头巾,正摇着橹。
“小姐,要坐船吗?”
南枝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离开上海时,主编拍着她的肩膀说“就当放个长假”,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体面的辞退。三年记者生涯,换来的只有一封分手信和一张体检单——“轻度抑郁,建议休息”。
转过弯,熟悉的黑漆大门出现在眼前。门楣上“许宅”二字已经斑驳,两侧的对联倒是新贴的:“蚕月条桑春水暖,渔村隔岸夕阳迟”。南枝伸手推门,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惊动了院里老梅树上的麻雀。
“爸,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天井里的青苔比去年更盛,沿着墙根爬满了半个院子。南枝放下行李,看见东厢房的窗户开着,父亲的身影在窗前一晃而过。
厨房里飘出中药的苦香。南枝走进去,看见灶台上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她揭开盖子,褐色的药汁翻滚着,几片当归在漩涡里打转。
“南枝?”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南枝转身,手里的锅盖差点掉在地上。
不过一年光景,父亲许明远像是老了十岁。
“爸,您怎么病成这样也不告诉我?”南枝声音发紧。
许明远摆摆手,咳嗽两声:“老毛病了,肺气不足。你工作忙,没必要……”
“我辞职了。”南枝打断他,“会在家住一段时间。”
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上海待得好好的,回来做什么?南浔的水养不活你们年轻人了。”
南枝没接话,舀了一碗药递过去。许明远接过,一下喝干了,碗底沉淀起细碎的药渣。
“楼上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许明远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就是阁楼有些漏雨,还没来得及修。”
阁楼。南枝心头一跳。那里藏着她的整个童年——父亲亲手做的蚕簇,母亲留下的绣绷,还有那个她从未打开过的紫檀木盒。
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着瓦片。南枝安顿好行李,鬼使神差地拿了手电筒往阁楼去。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中飘浮着陈旧的书香和淡淡的霉味。
阁楼比她记忆中更拥挤。几个樟木箱堆在角落,上面盖着防尘的白布。南枝的手电光扫过墙壁,突然顿住——那里挂着一幅她从未见过的绣品。素白的绸缎上,一枝红梅斜逸而出,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手工所为。左下角绣着两个小字:吴绫。
“吴绫”南枝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心脏莫名加速。她伸手想取下来细看,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书堆。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站在蚕室门口,身旁是个穿藕荷色旗袍的女子。女子面容模糊,只能看清她鬓边簪着一朵白兰,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镯。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赠明远,愿如春蚕,丝不尽。戊辰年夏”。
南枝的指尖微微发抖。戊辰年,那是1988年,她出生前两年。这个女子是谁?为什么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楼下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南枝慌忙把照片塞回书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那本书的封面:《南浔蚕事录》,许明远编著。翻开扉页,赫然印着“吴绫 校注”。
雨声渐密,南枝坐在阁楼的木地板上,一页页翻着这本残破的蚕书。书中详细记录了南浔一带的养蚕技艺,从桑树栽培到缫丝煮茧。而在页边空白处,一种娟秀的字迹做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有时甚至画着小幅的蚕室结构图。
“南枝?”父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吃晚饭了。”
南枝合上书,突然注意到最后一页夹着一片干枯的桑叶,叶脉间写着一行小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晚饭是清蒸鲈鱼和莼菜汤,都是南枝小时候爱吃的。许明远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腹肉,突然说:“今天去阁楼了?”
南枝的筷子停在半空:“嗯,想找我小时候的画本。”
“找到什么了?”父亲的声音很平静,但南枝看见他握着汤勺的手指关节发白。
“没什么,就一些旧书。”南枝低头扒饭,心跳如鼓。
饭后,父亲早早回房休息。南枝在厨房洗碗,透过窗子看见雨已经停了,月光洗过湿漉漉的屋檐,滴落在天井的石榴树上。她擦干手,轻手轻脚地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里,一摞摞蚕桑学的专著堆满了书架。南枝的目光扫过那些书脊,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一个上锁的抽屉。她试了试父亲书桌的钥匙,居然打开了。
抽屉里只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吴绫亲启”,邮戳是1990年,却从未寄出。南枝的手指颤抖着抽出信纸,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绫妹如晤:闻汝婚讯,百感交集。当年之约,已成泡影。唯愿汝夫妇和睦,此生顺遂。南枝已满周岁,眉眼颇似汝幼时……”
信纸从南枝手中飘落。她跌坐在父亲的藤椅上,耳边嗡嗡作响。窗外的石榴树沙沙摇动,像是在嘲笑她这二十八年的人生竟是一场谎言。
第二天清晨,南枝被一阵鸟鸣惊醒。她一夜未眠,眼下挂着淡淡的青影。院子里传来水声,她推开窗,看见父亲正在天井里洗一篾蚕匾。晨光中,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爸,”南枝走下楼梯,“我帮您。”
许明远惊讶地转身,手里的蚕匾差点掉进盆里。南枝挽起袖子,蹲下来和他一起刷洗那些发黄的竹匾。水很凉,竹篾在她掌心留下浅浅的红痕。
“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父亲问。
“记得小时候,您常带我去蚕室。”南枝轻声说,“那时候觉得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像下雨一样好听。”
父亲的手停顿了一下,水珠从他苍老的手指间滴落:“你还记得。”
“记得。您说蚕的一生只有二十八天,却能把桑叶变成最美的丝。”南枝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您还说,做人要像春蚕,到死丝方尽。”
许明远的眼睛湿润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今天太阳好,把这些匾晒晒,过几天就能用了。”
南枝帮父亲晾好蚕匾,突然问:“爸,吴绫是谁?”
许明远手里的竹匾“啪”地掉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右手按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南枝慌忙扶住他,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许明远摆摆手,喘息着说:“老毛病……药……在房里……”
南枝扶父亲回房躺下,倒了温水服侍他吃药。许明远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某种无形的痛苦。南枝坐在床边,看着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父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许明远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是你母亲的朋友。”
南枝的心跳漏了一拍:“只是朋友?”
父亲睁开眼,目光复杂:“南枝,有些事……”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南枝去开门,门外站着个陌生男子,三十岁上下,穿着浅灰色衬衫,肩上挎着相机包。
“您好,请问是许明远先生家吗?”男子声音清朗,“我是程淮,苏州古建研究所的。想请教一些关于南浔传统蚕室建筑的问题。”
南枝下意识回头,看见父亲已经站在了堂屋门口,脸色依然苍白,却强撑着挺直了腰背。
“我就是许明远,”父亲说,“蚕室的事,问我女儿吧,她比我懂。”
南枝惊讶地看着父亲,后者给了她一个几不可见的点头。程淮的目光转向南枝,阳光下,他的眼睛像是两泓清泉。
“许小姐对蚕室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南枝谨慎地回答,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推她出来。
“太好了,”程淮微笑,“能请您带我去看看镇上的老蚕室吗?特别是那种带天窗的二层结构。”
南枝看向父亲,许明远轻声说:“去吧,南枝。记得……后巷吴家老宅的蚕室保存得最好。”
吴家。南枝心头一震。父亲是故意的吗?她深吸一口气,对程淮点点头:“等我拿把伞,今天可能会下雨。”
走在青石板路上,程淮的相机不停捕捉着街角巷尾的风景。他拍照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南枝悄悄打量他的侧脸,发现他左眼角有一颗很小的泪痣。
“许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程淮突然问。
“以前是记者,”南枝顿了顿,“现在失业中。”
程淮笑了:“巧了,我也刚辞职。之前在设计院画了五年施工图,突然觉得没意思,就出来拍传统建筑了。”
“为什么对蚕室这么感兴趣?”
“因为美啊。”程淮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座灰瓦白墙的建筑,“你看那个弧形屋顶,还有那些可调节的通风窗。古人没有现代技术,却能用最简单的材料创造出最适合蚕宝宝生长的环境。”
南枝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座她从小司空见惯的老蚕室,在程淮的描述中突然有了生命。阳光透过屋顶的明瓦,在室内投下菱形的光斑,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
“我父亲说,后巷吴家的蚕室更好。”南枝试探地说。
程淮眼睛一亮:“能带我去看看吗?”
吴家老宅比南枝想象的还要破败。黑漆大门上的铜环已经生锈,墙头的瓦松长得有半人高。南枝推了推门,发现上了锁。
“看来进不去了。”程淮遗憾地说。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几片桑叶。南枝抬头,看见墙内伸出的桑树枝桠。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门框上方摸到了一把钥匙——小时候父亲带她来时,总是这样取钥匙的。
门开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唯有那棵老桑树依然郁郁葱葱。蚕室在院子东侧,青砖黛瓦,窗棂上雕刻着精美的蚕纹。
程淮像发现宝藏的探险家,举着相机不停地拍。南枝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给她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梦中见过千百回。
“这设计太精妙了!”程淮指着蚕室的通风系统,“你看这些可开合的气窗,还有这个湿度调节装置……”
南枝的目光却被墙角的一个旧木箱吸引。她走过去,拂去上面的灰尘,箱子上用红漆写着“吴”字。心跳加速,她轻轻掀开箱盖——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十个蚕茧,雪白发亮,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珍宝。
“南枝!快来看这个!”程淮在二楼喊道。
南枝上楼,看见程淮正对着一个奇特的天窗结构拍照。那是一个可以旋转的木质装置,通过调节角度来控制室内的光线。
“这种设计我只在文献上见过,”程淮兴奋地说,“没想到实物保存得这么好!”
南枝却注意到天窗旁挂着一幅小小的绣品,和家里阁楼上那幅如出一辙:一枝红梅,落款“吴绫”。她的指尖刚触到绣面,突然听到“咔嚓”一声——程淮按下了快门。
“这张构图太好了,”程淮看着相机屏幕,“光线透过天窗照在你和绣品上,像是……像是时光的对话。”
南枝勉强笑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快步下楼,站在桑树下大口喘息。树影婆娑,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个穿藕荷色旗袍的女子站在蚕室门口,鬓边的白兰散发着幽香。
“你没事吧?”程淮跟下来,关切地问。
南枝摇摇头:“可能是太闷了。我们走吧。”
回程的路上,程淮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他的古建保护计划,南枝却心不在焉。转过一个街角,天空突然落下雨点。程淮脱下外套举在两人头顶,他们小跑着躲进一家茶馆。
茶馆里,老式留声机放着评弹《玉蜻蜓》。南枝要了两杯熏豆茶,青瓷杯里浮着金黄的豆子和橙皮,香气氤氲。
“今天谢谢你,”程淮说,“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找不到这么完好的蚕室。”
南枝望着窗外渐密的雨帘:“那栋宅子……很久没人住了吗?”
“至少二十年吧。听说原来的主人去了国外。”程淮啜了一口茶,“对了,你父亲怎么会知道那家的蚕室?”
“他是南浔蚕桑学校的老师,对镇上的蚕室都很熟悉。”南枝犹豫了一下,“程先生,你……听说过吴绫这个名字吗?”
程淮摇头:“没有。是你家亲戚?”
“可能吧。”南枝低头喝茶,熏豆的香气里带着淡淡的苦涩。
雨停了,两人在茶馆门口道别。程淮说他还会在南浔待两周,想多记录一些传统建筑。南枝给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如果需要向导可以联系她。
回到家,南枝发现父亲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去镇医院复查,晚饭前回来。”她上楼换了衣服,鬼使神差地又去了阁楼。
这次,她径直走向那个紫檀木盒。盒子上了锁,但钥匙就挂在旁边的钉子上——父亲似乎从不怕人翻看他的秘密。南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方素白的手帕,上面绣着红梅,角落里用红线绣着“绫”字。手帕下压着一封信,信封已经发黄,上面写着“明远兄亲启”。南枝颤抖着取出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明远兄:见字如晤。家父已应允陈氏婚事,下月初八即行大礼。当日之约,恐难践行。腹中骨肉,亦将随入陈门。此乃天意弄人,非你我之过。唯愿来世,再续蚕缘……”
信纸从南枝手中滑落。她瘫坐在阁楼的地板上,耳边嗡嗡作响。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瓦片,像是无数蚕宝宝在啃食桑叶。
父亲回来时,南枝已经做好了晚饭。她把阁楼上的发现压在心底,装作若无其事地给父亲盛汤。许明远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的青影比早晨更深了。
“医生说怎么样?”南枝问。
“老样子,吃些药就好。”父亲咳嗽两声,“今天带那个年轻人去看蚕室了?”
“嗯,去了吴家老宅。”
许明远的手一抖,汤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头看南枝:“那里……还好吗?”
“荒废了,但蚕室保存得很完整。”南枝直视父亲的眼睛,“爸,吴绫是谁?”
许明远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放下碗,双手微微发抖:“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她的绣品,她的信。”南枝声音平静得可怕,“看到她说
‘腹中骨肉,亦将随入陈门’。”
许明远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佝偻下去。他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南枝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即使是母亲去世时,他也只是沉默地抽了一夜烟。
“南枝……”父亲抬起头,“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的……”
就在这时,许明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米饭上。南枝惊恐地扶住他,发现父亲的身体烫得吓人。
“爸!我送您去医院!”
许明远摇摇头,紧紧抓住南枝的手:“听我说……吴家老宅……书房地板下……有……”
话未说完,父亲的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南浔的雨夜。
许明远被推进急诊室时,南枝站在走廊上,手里攥着父亲昏倒前塞给她的钥匙——铜制的,已经氧化发黑,上面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医生出来时,口罩上方的眼睛满是疲惫:“病人肺部感染严重,还有心脏衰竭的迹象,需要立即住院观察。”
南枝点点头,在病房外守了一夜。窗外的雨停了又下,玻璃上的水痕将路灯的光晕拉得很长,像一条条发光的蚕丝。
天亮时,程淮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晨露般的清爽:“今天想去拍些蚕室的细节,你有空吗?”
南枝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父亲,轻声说:“今天不行,我爸住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在哪家医院?我来陪你。”
程淮来时,带了热腾腾的鸡粥和一小篮桑葚。南枝机械地吃着,桑葚的汁液染红了她的指尖,像血,又像绣线。
“你脸色很差。”程淮递给她一张纸巾,“需要我做什么?”
南枝擦着手,突然问:“你相信一个人能藏住秘密一辈子吗?”
程淮想了想:“我拍过很多老建筑,墙缝里常有前主人留下的东西——发黄的票据、褪色的照片,甚至是一绺用红绳系着的头发。每个秘密,其实都在等待被发现。”
南枝握紧了那把铜钥匙。
吴家老宅的书房比想象中更昏暗。南枝移开那张黄花梨书案,按照父亲说的位置撬开地板。灰尘扬起时,她看见一个生锈的铁盒,上面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盒子里是一本蓝布封面的日记,和一卷用桑皮纸包裹的丝线。日记扉页写着“吴绫蚕事札记”,落款是1987年。南枝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明远兄今日送来新编的蚕书,说要把我的批注也印上去。他笑时眼角有细纹,像桑叶的脉络……”
日记一页页翻过,南枝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父亲——年轻的他会在雨天为吴绫撑伞,会偷偷帮她改良蚕室的天窗,会在她生病时熬一整夜守着蚕匾。而在1988年立夏那天的日记里,吴绫写道:“明远不知我已怀孕,陈家催婚日紧。父亲说若事情败露,吴家百年蚕誉将毁于一旦……”
最后一页夹着半张结婚请柬,新郎姓陈,新娘名字被墨水涂得模糊不清。请柬背面是父亲的字迹:“此生已错,唯愿儿女平安。”
南枝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陈年的墨迹。
父亲醒来时,窗外正下着细雨。南枝把病床摇高,将那卷丝线放在他手心。
许明远的指尖抚过丝线,突然老泪纵横:“这是她最后缫的丝……说要给孩子绣件肚兜……”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南枝哽咽。
“她临终前让我发誓永远守住这个秘密。”父亲望向窗外,“吴绫随陈家去了马来西亚,十年前病逝了……她女儿,你妹妹,去年曾来信说想回国寻亲。”
雨丝轻叩窗棂,南枝想起阁楼绣品上的红梅——原来那不仅是吴绫的印记,也是她未能送出的母爱。
程淮在门外轻轻咳嗽,手里捧着一束沾露的桑枝。南枝接过桑枝,突然发现最嫩的叶片上,趴着一只通体晶莹的春蚕。
它正安静地啃食桑叶,准备吐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