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岁月里,碗莲一直是文人雅士钟爱的尤物,宛如被捧在掌心悉心养护的稀世珍宝,承载着无尽的诗意与优雅。清代沈复在《浮生六记》里记载:“以老蓬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搞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缩缩如碗口,亭亭可爱。”读着这段文字,眼前仿佛就能浮现出古人耐心侍弄碗莲的画面,从处理种子,到照料生长,满心期待着它绽放的那天。
苏州,这座充满水乡韵味的城市,自古就和碗莲有着不解之缘。早在清嘉庆、道光年间,苏州名士卢彬士就痴迷于碗莲。他养的碗莲起初叫钵莲,在他看来,非得用定窑、钧窑烧制的精美古碗,才能配得上碗莲的高雅。卢彬士潜心钻研碗莲的品种选育和栽培技术,经他之手培育出的碗莲,花朵小巧精致,开起来也就铜钱般大小,却独具韵味,引得当时无数名人和达官贵人竞相观赏,一时间成为苏州城的风雅盛事。
闲暇时,我喜欢看着一粒莲子在容器里静静清养,它就像一条沉入水底、暂时休憩的小鱼,偶尔冒出一串小气泡,仿佛在悄悄诉说着生命的萌动。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只需一把肥沃的膏泥,不几日,嫩绿的萍叶就会悄悄探出脑袋,接着莲心慢慢吐蕊,自顾自地绽放,不慌不忙,与世无争。
对于一些生活惬意的人家,门前种几行垂柳,屋后挖一方池塘,便是最自然的景致。每到下雨天,雨滴打在荷叶上,滴答作响,屋内的人伴着雨声读书品茗,丝毫不觉寂寞。池塘里的莲花肆意生长,满是生机,叫人打心底里欢喜。
可要是没有池塘,爱莲之人也有办法,用碗种莲便是他们的妙点子。一捧清水,几缕淤泥,碗莲便在碗中亭亭玉立起来。将它放在案头,人只需静坐一旁,就能感受到那独属于荷塘的清新趣味。碗莲的美,不只是文人墨客的专属,只要是热爱生活、富有情趣的人,都会忍不住养上一碗,透过这小小的碗莲,展现自己独特的生活态度。
我曾去过一个古玩市场,路过一间简易却古朴的房舍,门前摆着几缸荷花,屋内桌上放着紫檀香珠,虽落了些灰,可桌角那碗莲却格外惹眼。主人忙里偷闲,泡上一杯盖碗茶,坐在一旁,眼睛专注地看着碗莲,那画面满是生活的烟火与诗意。还有一次,在远郊的农家,我看到有人用旧石水槽养莲,就放在屋檐下,阳光洒下,莲影摇曳,充满了生气。
养碗莲,容器的选择也颇有讲究。可以是绘着缠丝花纹的青瓷花钵,透着典雅;也可以是小巧的紫砂红泥小盆,质朴又不失韵味。对碗莲来说,只要有一捧清水和一把黑泥,就有了扎根生长、舒展身姿的理由。
若是再添上几尾小红鱼,在莲的根须间嬉戏游动,整个画面瞬间就鲜活起来。微风拂过,送来缕缕荷香,水面波光粼粼,鱼影在叶底时隐时现,正如刘光祖的《洞仙歌·荷花》所写:“起徘徊、时有香气吹来,云藻乱,叶底游鱼动影。”这样的场景,让人心生欢喜,文人雅士见了,更是满心满眼的喜爱。
从古至今,中国文人既向往壮丽的山川湖海,也钟情于这般清新雅致的小天地。养一碗莲,就如同在一方静水中种下了风月。月光洒下,莲花与月影相互映照,在宽腹的青瓷大碗里,构成了一幅宁静美好的画面。
碗莲,宛如一幅雅致的山水小品,是爱莲之人的心头好。而在距今约千年,那个鸟语花香的北宋朝,在一个四周长满白莲的草庐池畔里,周敦颐对他的朋友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他的庄重,质朴,不爱慕虚荣的品质当真是值得后生学习。每当看到屋子里种莲的空碗,就想起周敦颐对莲的偏爱,期待有朝一日,我种下碗莲时,也能领悟这份高洁,让生活也染上几分莲的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