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白雪源的头像

白雪源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3/06
分享

进城记

1987年中考,我考入市财政学校。9月1日开学那天,父亲带着我坐火车、换汽车,折腾了大半天才到校办完报到手续。学校位于市北郊五里屯,有一条窄窄的柏油路连接市区。学校北邻紧挨着农科所,西边隔着柏油路与农校相望,正南方是五里屯村的菜地,东墙外是农科所的一片葡萄园。

刚刚开学那阵子,感觉什么都新鲜。每天吃过晚饭,同学们会以宿舍为单位,三三两两地在学校周边散步,这里看看哪里瞅瞅。学校不大,四周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国庆节未到,大家便感到索然无味了。

星期六下午不上课,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有些同学心野,吃过中午饭便开始向市区进发(大家称之为进城)。我是那种好静的人,但是挡不住舍友们的撺掇,决定一起进城去市区玩。同宿舍的六个人都来自农村,家庭条件均为一般,兜里都没有几个钱,所谓去市区玩,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搁伙儿“穷游”。

唯一通往市区的三路车喘着粗气,满载着沙丁鱼一样的乘客摇摇晃晃驶来,人多的时候停也不停就开过去了。我们一连等了三趟,才好不容易挤了上去,四十分钟后来到阜桥商场站,几个人拼命地挤下车,张开手臂深呼吸透了几口气,便一头扎进阜桥商场。商场里人头攒动,顾客摩肩接踵,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年龄较大的廉迈着八字步,和大个子鲍一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走去;乔不喜欢游逛,找到一个立柱倚靠在那里歇脚;石是班里的音乐委员,又酷爱弹吉他,在售货员的指点下,径直挤过人群奔向乐器专柜。刘和我没有目标地瞎转,只是感觉人多、噪音大、商品丰富,可是摸摸口袋囊空如洗,没有一丝购物欲望。

说好的三点整在商场门口集合,刘和我提前就待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石和鲍也赶了过来。等到三点一刻,还不见乔和廉的踪影。我自告奋勇去找乔,围着立柱转了多半圈,发现乔不知从哪里找来半张废报纸,正倚着立柱坐在地上打盹呢!——“这么乱哄哄的地方,他还真行。”我不由暗暗称叹。五个人在门口一起等廉,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这老哥跑哪去了?”石轻轻嘟哝了一句。看看已过三点半,鲍说:“不等了,咱五个先走,反正廉知道下一站去人民公园,让他去公园直接找咱们吧。”

在售票处买了门票,我们便鱼贯而入。金秋的公园景色怡人,直直走进去是一片波光潋滟的人工湖,湖水像一整块边缘不规则的蓝玉,妆点着无数朵安静的睡莲。十几只鸭子和大白鹅在水中游来游去,有时立起身子扑闪着翅膀嘎嘎叫上几声,投入一场追逐的游戏,周围荡起一圈圈涟漪,仿佛一个个舞动的银环在湖水中绵绵扩散开去。假山上的雪松枝繁叶密,苍翠欲滴,树荫下有两位老人正坐在马扎上聚精会神地下象棋,周边有几个人或蹲着或站着围观。远远就听见观棋者“出车……拱卒……你看你……嗨”的声音,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犯了观棋不语的大忌。我们五个人走着走着就分开了,石和乔着急去动物园(在公园里面北侧),我和刘、鲍乐意围着湖畔的碎石小路走完一圈,然后又到架在湖中心的石拱桥上站了一会儿,欣赏桥下六七只游鱼聚在一起斜着身子张开小嘴吐水泡。当我们三人赶到动物园的时候,却不见了石和乔,刘开玩笑说:“又把他俩给掉了!”“还有廉唻,不知道过来没有。”鲍突然脱口而出,转脸对我和刘说,“你俩先逛着,我到公园门口附近找找他。”

动物可真多呀!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到。有乖巧可爱的梅花鹿,有机灵好动的猕猴,有目中无人的骆驼,有憨头憨脑的东北熊,有病病殃殃的草原狼,有身材高大的鸵鸟,有美丽多姿的孔雀、雉鸡,还有浑身脏兮兮的鹈鹕,毛色暗淡的野鸭等等……一只浑身通黑的大雕吸引住我的目光,它被关在一个两米见方的铁笼子里面,单腿独立,昂着头,微张的喙嘶嘶有声,深邃的眼睛望向晴碧的天空,两只翅膀不时轻轻耸动,但最终还是耷拉下来。“可怜!”我心中想:所有这些被豢养的动物,在遮风避雨的室内、棚中、窝巢、笼子里生活,远离天敌,没有饥馁,按时接受人类的投食,对它们来讲,是伤害还是幸运呢?!

正愣神琢磨的时候,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走吧,天不早了,赶紧找找他几个去。”我立马回过神来,抬起左腕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半拐弯了。六点多天就要擦黑,得抓紧找到他们,一起回学校。

我俩三步并作两步,边往前走边前后左右张望,一直出了公园大门,也没有找见他们几个人。

马上六点了,怎么办?我俩踌躇起来。

“也许他几个没等到咱俩,先坐车走了吧?”我试着对刘说。

“怎么会呢,说好一起来一起走的”。刘虽然这样讲,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又等了几分钟还不见人,刘最终认可了我的猜测。“他们几个真有可能先走了,哎,真不够意思,回去得给他们啰啰啰啰。”

我俩站在公交站牌下,一辆,两辆……三路车吭吭哧哧地缓缓开过去,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下班时间挤公交的人多,为了安全起见,如果没有乘客下车,公交车拉满人后就不在经过的车站停靠了。

傻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走吧,”刘招呼我说,“跑也能跑回去(跑就是走的意思)”

折腾了一下午,又渴又饿又累,两个人开始还相互鼓劲,渐渐地就垂头丧气了。也不管天黑不黑了,累了就索性在路牙石上一屁股坐下,自言自语地道:“不行,咱歇会儿再走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约莫七点钟左右,城市的路灯在大街小巷依次点亮,明晃晃的黄晕投射着行色匆匆的人影。刘和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往学校方向走去。

穿过共青团路和常清路交叉路口后,我俩都有了精疲力尽的感觉。“离学校大概还有六七里路,这时候如果能有一趟公交车该多好呀!”我心中默默地想,可是最晚的一班三路车早就开过去了。

“吃点东西喝点水再走也行啊。”刘恹恹地说。可是对于囊中羞涩的我们,口袋里只装着买车票的一毛钱,哪有余钱买吃的喝的呢!

一辆人力三轮车从我们左侧缓缓驶过,我正百无聊赖,便下意识地望了望。骑车的是一位身穿白色圆领连衣裙的年轻女子,两只粗黑的短辫儿斜斜地垂在耳际后面。她从刘和我身边超过去的一刻,频频转头盯了我俩几眼。

“她应该是看到了刘和我有气无力的狼狈样子,该不会嘲笑我俩吧!”我心下暗想。

可是她竟然在前边七八米外的一个路灯下把三轮车停住了。

“唉,过来过来,你俩,哪个学校的?”她招着手问刘和我,声音钢亮,一尘不染。

“财校的,姐,俺俩是济宁财校的。”我朝她身边靠了靠,双手向前抻了抻别在胸前的校徽,借着路灯的光照字迹特别清楚。

“刚才就看见你俩戴的校徽了,天黑,认不清字儿,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她笑笑说。

“姐,俺俩是今年刚考上的。”刘补充道。

“没坐上三路车是吧?”她问。

“嗯嗯,好几趟到站都不停。”我不无怨尤地回答。

“车少,挤车的人多,不停正常。”她丝毫不感到惊讶,捋捋刘海对我俩说,“走累了吧?坐我的三轮,送送你俩。”她打着手势让我俩坐上去。

“俺俩忒沉,不行不行。”刘摆着手连连推辞。

“没事,我劲儿大着呢,带得动你俩。”她很自信。

我低声问了一句刘会不会蹬三轮,他摇摇头。

“姐,俺俩都不会蹬三轮,您还是先走吧,再跑会儿就到学校了。”我对这位热情的姐姐说。

“看你俩累得那个样,再一个小时也跑不回去,别争掰(此处念bei)了,赶紧上车,捎你俩一段,我也不绕路。”她语气中有点下命令的意思了。

“咱也真走不动了,不如就坐这位姐姐的三轮吧。”刘和我对视了一眼,悄声道。然后说着无限感谢的话,疲惫的身子坐进了三轮车车厢。

通过聊天得知,女子是济宁师专印刷厂的职工,当天上夜班,骑着三轮去财校北边的戴庄拉东西,正好在路上看见刘和我一步一挪地走。她出于对学生的好感,更出于那颗热诚美丽金子般的心灵,宁可自己受累,也决定送我俩一程。

“姐,累您了,太感谢了!”在财校门口下了三轮车,我俩不迭声地躬身表示谢意。

“嗨,客气什么,不累不累,和你俩说了一路子话也绷好。”女子左手搭在车把上,右手掏出手帕边擦额头浸出的汗珠边笑盈盈地说。

到了宿舍,看见几位舍友正在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刘气不打一处来,不容分说狠狠斥责了他们一通。过了一会儿才弄清楚,原来几个人相互之间也走散了,都是单枪匹马回校的。鲍的腿长,走了一站路恰巧碰到乘客下车,便趁势挤上了公交;石的老表在市区工作,廉遇见农校进城的老乡,他俩都是乘坐别人的自行车回来的;乔的老家是山区,体格壮实,一个人大步流星走回宿舍。几个人喘息刚定,即被刘一顿数落,争着洗白自己,如此一来,弄得刘怪不好意思。

偶尔想起印刷厂的那位姐姐,如今也年近花甲了。她是古道热肠的女子,一辈子都应该幸福。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