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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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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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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流长

泗河旧称泗水,位列古时“四渎八流”之一。早在春秋末年,孔夫子面对汤汤泗水即有感而发,脱口吟哦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千古名句。一千六百多年后,师承先儒思想的晦庵先生一首《春日》七绝,诗意琅琅,浅显易懂,被寻常百姓口口相传,津津乐道。随着“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的诗文广为人知,“泗水”两个字,渐渐成为中国的一个文化符号。

宋代黄河泛滥夺泗南下,古泗水的中下游河道被其侵占,元代京杭运河全线贯通,续为运河僭用。浩荡八百里的古泗水因此结了佛缘,嬗递“不争”二字,它推陈出新,守一百六十九公里长的大心胸,平平和和流淌至今。

泗河上游坐落着一处古县新城——泗水县,为区分计,古往今来人们在口语中称泗水为泗河,至今已是约定俗成的叫法。

泗河发源于泗水县陪尾山(一说发源于新泰市黑峪山),自东向西蜿蜒一百一十九公里,在我老家村南折身南下,形成一片水面浩大的河湾。河湾中心处,水流宛转,冲击成几处面积大小不等的沙洲。春天来了,河水清浅,沙洲绣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红红白白的无名小花点缀其中。端午节过后,沙洲浑然不见,只有几片深厚的绿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摇荡。姐姐帮我挽起裤腿,右肩背起畚箕,左手领着我蹚过凉意侵侵的河水,来到青翠没膝的沙洲上割草,交到生产队里挣工分。

每年进入暑季,便是河水渤渤上涨的时候。泗河的上游支流众多,水出峰谷岭峪,当山区连降暴雨,水库溢坝,浑浊的河水便汹涌而下,波涛起伏,势不可挡。每每此时,村里负责防汛的三秃子会神神秘秘地给村民讲“水里有蛟龙打架”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半信半疑的农人纷纷涌向河岸,在惊涛骇浪中寻找“龙身鳞爪”。泱泱河水滚过,每一声咆哮都是蛟龙的喘息,每一次翻腾都是蛟龙的昂首。

1982年仲夏,父亲请来打井队,在老家院落打了我们生产队第一台深度超过十米的压水井。我好奇地在一旁围观,暗暗为师傅们鼓劲加油。三米见黄泥,五米即出水,八米现粗沙,管子再下三四米,多是白晶晶的细沙,淘洗一个多小时,随着压手柄一上一下地抬升压降,清洌的地下水汩汩涌出。带头的师傅饮了几口,直呼“真甜,真甜。”他惊奇地说莫非打着泗河的“龙眼”了?否则沙不会这么白,水不会这么清,味儿不会这么甜。

自此后,十岁出头的我告别了土井水,喝上了泗河从地下送来的乳汁。

父亲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兖州县城老东门有一处“泗河茶馆”,南来北往、东行西走的顾客人声鼎沸,络绎不绝。人们一是奔着“泗河”两个字的老招牌,二是知道沏茶的水取自泗河——甘美、爽口、消渴、解乏、滋阴、养胃,好喝是毋庸置疑的。每次父亲拉板车从此路过,总会停下来花二分钱买两碗泗河水冲泡的大碗茶,喝完后咂摸咂摸嘴,肚腹里“咕嘟嘟”一阵鸣响,那种舒服劲儿用语言是无法描述的。

季风雨收工,天气连日放晴,旱魃登场,河湾里的水便一天天落下,形成三五细流牵起的无数片大大小小的水洼,大水洼深及成人的胸部,小水洼最浅处不过脚踝。我和小伙伴们光着脚丫涉水而过,来到阳光妩媚的沙滩。在日照的抚摸下,河沙何其温暖,闪着白晶晶黄莹莹红隐隐的回光。寻一处半干半湿的沙滩,几个撅起的屁股围成一个圆,用好动的小手“吭哧吭哧”向周遭扒拉沙粒,一个沙坑由小变大,由浅及深,慢慢呈现在我们面前。用不了多久,沙坑底部的泉涌便无声无息汪了出来,澄一澄,嗅一嗅,捧一捧,饮一口,清清凉凉直入肺腑。

沙滩的高阜处经过阳光曝晒,干干燥燥没一丁儿潮气。有心的孩子从家中带来磁铁,摁进沙子里面缓缓移动,只需一个来回,就看见丝丝缕缕的铁屑附着其上。小心捏弄下来,盛进备好的塑料兜里。他们把铁屑装回家,倒在硬纸片上,拿磁铁在纸背轻轻滑动,看铁屑一会儿立正,一会儿斜身,一会儿旋转,一会儿扑倒,开心极了。

沙滩遍布各种颜色的贝壳,白色居多,红色的也不少,深紫和暗绿的则较为罕见。女孩子天生对色彩青睐,割草休息的时候,会趟水过来,捡拾她们喜爱的品类。聪明的女孩还会用手反复翻覆河沙,找寻自己最钟意的颜色和花纹。我是男孩子,对贝壳大小和颜色浑然不分,统统照单全收,不大功夫就能捡到一小堆儿。除此之外,我还对暗藏在河沙里面的“沙拉礓子”(学名沙姜石)颇感兴趣。双手这里刨一会儿,那里刨一会儿,再用随手携带的一截细木棍四处戳戳,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把这些“宝贝”带回家冲洗干净,“沙拉礓子”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大个头的贝壳放进母亲的梳头匣子里,再挑几个红颜色的小贝壳放入枕头下面……剩余不太顶用的就撒在压水井旁。我前边贩摆母亲后边收拾,少不了挨她数落。

我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没少让父母操心,也挨过几次轻轻的打,都是因为偷偷下水洗澡的缘故。洗澡的地方有三个,一是村东头的苇坑,二是村北的小泥河,再就是村南的泗河了。苇坑我去的少,因为死猫烂狗都往里拽,水不干净;小泥河河底全是淤泥和水草,脚底容易打滑甚至深陷其中;唯有泗河,河床铺满柔软的细沙,大多数时间水清,沙净,所以去的最多。

我基本是一个“旱鸭子”,只敢在浅水处打澎澎,看着同龄的孩子在水中惬意地仰泳、侧泳、蛙泳、扎猛子、水上漂、打水仗,他们欢笑着、追逐着,扑打出一朵朵洁白的水花,徒有羡慕的份儿。母亲怀我的时候身体虚弱,不顾及医生的劝告拼了性命生下我。而我小时候也是诊所和医院的常客,没少让父母担惊受怕。父亲会游泳,踩水踩得也好,但是从来不曾教我,他怕我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便和母亲一起,打定主意断了我下水的念想。我少不更事,偶尔背着父母偷偷下水,被他们发现后,免不了一顿斥责和皮肉之苦——拧耳朵,㧾屁股,却舍不得下狠力。

等我长到十几岁渐渐懂事了,父母开始放松对我的管束,允许我下河洗澡,却依然千叮万嘱。泗河河湾岸畔北侧几十米处,有我家的一块责任田,面积不大,每年都会于小满时节在麦地里套种棉花。暑假来了,阳光炙烤着大地,吃过下午饭,趁着棉铃虫潜藏在棉叶下“避暑”的时机,母亲便叫上我去喷农药。我除了不太会浸泡棉花种子,其它方面诸如间苗、打杈、掐边芯(整果枝)、打顶、捉虫、喷药等,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农活。打完农药浑身刺刺挠挠不舒服,我即经母亲同意后去河湾里洗澡。寻一个安全的位置小心翼翼下水,把身体慢慢浸入有几分暖意的水中,感受暑气顿消的快乐。低头看去,活泼的鱼儿在我小腿旁边游来游去,有几只唼喋着小嘴亲吻我的脚丫,泛起麻酥酥微痒的感觉,它们应是把我视作同类了吧!

我在县城上初中,是住校生。夏至之后气温一天天升高,每天用凉水擦洗后方能入睡。热浪袭人,便和同宿舍的鲍便商量着找地方洗澡,泗河自然成为首选。我俩都不会游泳,鲍尚不如我,连澎澎也不会打,我自告奋勇说教他。下午放学后,两个人一前一后骑上自行车去城东离学校有六七里路的“黑风口”——泗河金口坝北面水流平缓的一片区域——洗澡。“黑风口”西北角有一片浅水区,我俩脱下衣服,挂在岸边的灌木上,手牵着手试探着水的深浅慢慢往里面走,刚及肚脐便俯下身子。我做示范,有模有样地教鲍打澎澎、扎猛子。去了三四次,我俩的胆子都稍微大了起来,开始尝试着向略深处移动,等河水刚刚没过脖颈时,即双脚用力蹬地,斜斜纵起身子趴在水面上打着澎澎游回岸边,往返数次心情大好。但是后来听说有人被淹,便不敢再去,生怕被传说中的水怪相中带走。

岁月倥偬,时节如流。古往今来,泗河不吝倾洒甘甜的乳汁,滋养了沿岸两千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哺育了万万千千的生命,为鲁西南的繁荣与发展尽了一条大河的心力和责任。而今的泗河,水草丰茂,群鹜齐飞,白鹭争翔,河堤修建起高标准的柏油观光大道,两侧遍植垂柳和花树。村南的河湾和责任田经过一体化改造,业已成为绵延十四里长“龙湖湿地公园”的一部分,变作绿色发展生态环的一颗耀眼明珠。

泗河,沙滩,贝壳,压水井,黑风口,龙湖湿地……是伴随我人生成长过程中无法抹去的元素,俨然已成为我血肉的一部分。时光缱绻,葳蕤生香,泗事流水,永驻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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