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三婶有块地,约七分。儿子儿媳在省城上班。三婶说,只要她腿脚能动弹,那块地就得精心伺候着。
一条新修的公路,从地头穿过。路高地低,垂直落差两米多。
过了小满,麦子泛黄。为了收割机进地割麦方便,从几百米外,三婶用架子车拉来破砖烂瓦,在路边地头修条斜坡。
大伯在路边遛弯,忍不住问道:“他三婶,这点地能挣几个钱?还要费力修坡,划得来吗?”大伯退休后,回村居住。
“他大伯,地要是荒了,我心里不安哪!”三婶说,“找点活干,权当锻炼身体呢。”
二丫嗑着瓜子闲逛过来,说:“三婶,收我家麦子时,让收割机从你修的坡上过一下,行不?”二丫的地约三亩,和三婶的地连畔。
“行。”三婶笑着满口答应,“碎碎个事。”
回村的路上,大伯问二丫:“咋不在你家地头修坡?”
“有三婶修坡,我为啥还要修呢?我傻呀!”
“去给三婶帮帮忙吧。”
“没空。”二丫咧嘴一笑,屁股一扭一扭,进了麻将馆。
麦子熟了,三婶叫来收割机。
“婶,你这块地呈三角形,收割机不好掉头,费油,也费事。”司机说,“你出收一亩麦子的钱,咋样?”
“行。”三婶点点头。三婶心里虽不乐意,但没办法,用镰刀割麦子太费事。
收完三婶的麦子,二丫叫司机顺便收了她家地里的麦子。
“师傅,我的地两亩多一点。”二丫说,“四舍五入,我出二亩地的费用。”
司机冷着脸,接了二丫递过来的钱。
三婶微微一笑,没吭声。
收了玉米,三婶又种下麦子。初冬,麦苗绿油油的,宛若一张碧绿的地毯。
一天,一辆拉煤车,不慎顺坡溜进三婶的麦地,散落下一些煤炭。村里人拦住车,叫来三婶。三婶认出,那个司机给她割过麦子。
“婶,我得赔多少钱?”司机一脸歉意。
“不用赔一分钱。”三婶摆摆手,“娃呀,把车开走吧。”
司机掏出二百元钱,双手递给三婶。三婶又给司机装回衣兜。拉煤车掉头,上坡,又碾压了不少麦苗。
“娃呀,走吧。”三婶冲司机挥着手,“注意安全。”
二丫提来两只竹笼,捡拾三婶地里散落的煤块。
大伯看见了,说:“二丫,车没碾坏你家麦苗,凭啥拾煤哩?”
“没拾你家地里的。”二丫嘴里嘟囔着,手脚贼麻利。
“他大伯,就让二丫拾吧。”三婶笑道,“她给我地里清理杂物呢。”
“三婶,你咋不叫司机多赔些钱哩?”二丫问道。
“人家娃跑运输挣俩钱,也不容易。”三婶说,“又没碾坏多少麦苗,我咋能讹人钱呢?”
二丫说:“三婶,多要些钱,顶你家一季麦子的收成呢。”
“那是人干的事吗?”三婶笑道。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三婶傻。
三婶听了,一笑置之。
政府征收了村西那片地,却一直没开发。三婶见地荒着,闲不住,春种青菜,秋后点豆。三婶吃不完,送东家一把青菜,西家一碗豆。
大伯收了三婶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三婶说:“我已经领了地款,现在白种地呢,我便宜占大了。”大伯听后笑了。他就时常去三婶地里帮着干些活。
二丫领了地款,不再搭理自个的地。见二丫地里绿草青青,三婶常牵着几只奶羊去放牧。时间久了,三婶便隔三岔五给二丫送瓶羊奶。二丫欣然接受。有时,二丫去三婶家串门,东拉西扯些家长里短。二丫回家时,三婶就让她带瓶羊奶。
几年后,那片地四周圈了砖墙,没法种了,长满了草。三婶地头有个小缺口,三婶牵着奶羊走进去。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奶羊啃着青草。三婶一边哼唱着秦腔,一边用锄头锄掉杂草。一不留神,奶羊就“越界”到二丫地里吃草。
二丫怀孕了,想喝羊奶。三婶每天给二丫送瓶羊奶,二丫从不给钱。
公路对面,有个安置小区。
三婶每天起个大早,牵着奶羊去小区门口卖鲜奶。小区里有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得了不好的病,想喝口羊奶。三婶每天上门送瓶羊奶,分文不收。
麻将馆里,众人议论着这件事。
二丫噗嗤一声,笑了:“三婶真傻!”
“三婶心里亮堂着呢!”大伯回怼道。
注:本文刊发于《作家文摘》报2025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