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蒸的面皮好吃,小强打小就爱吃。
麦场里正碾打麦子,小强要去参加中考,可娘没钱给小强买着吃。这天后晌,娘问:“娃呀,你想吃啥?”
“面皮。”
娘听了小强的话,疼怜地摸摸儿子的头:“娘给你蒸。”
“麦场里活儿恁多,娘,你忙得过来吗?”小强体谅娘。爹娘四十多岁才生了小强。爹走得早,家里地里的轻活重活,娘一个人操持着。小强端来凳子让娘坐,倒杯温开水递给娘。
“有小辉的爹娘帮着干,不碍事!”娘说,“娘也想吃面皮哩。”
“娘,你明个后晌蒸。考完试,我骑自行车回家吃。”
中考两天,考场设在小镇高中。天黑前,小强赶到高中宿舍住宿。
第一天,太阳很毒,天气炎热。前晌,考语文。写作文时,小强眸子潮湿,写娘在15瓦昏黄的灯下纳鞋底,写烈日下娘在地里辛苦劳作;写娘在低矮的厨房里蒸面皮……
午饭时,小强啃了几块锅盔馍。
后晌考完政治,考理、化时,教室里更加闷热,小强有点浮躁。一想到考试完回家,就能吃到娘蒸的面皮,心情又恢复了平静,思维更顺畅。他抹去额头的汗珠,低头认真答卷。
走出考场,小强借了好伙伴小辉的自行车,顺着大路往家赶。没走多远,车链子卡在大套里了,他只好推着自行车走。
渭河滩地肥沃。土地入户后,娘不再为瓦罐里缺面粉而熬煎了。天热了,小强一旦拿着奖状回家,娘就轻声哼唱着秦腔,给洋瓷盆里倒入适量面粉、清水、碎花椒叶,搅拌成面糊。小强给锅里添水,抱来柴火,拉风箱烧锅。面糊饧好后,娘舀取适量,均匀倒入面皮锣锣(一种圆形铁皮盘子),放在锅里沸水面上,盖上锅盖再烧一会儿。娘取出面皮锣锣,漂在水瓮中降温。切好的面皮盛在碗里,调上调料,吃起来筋道爽滑、酸辣可口。每次,小强吃得额头汗津津的,打着饱嗝时,娘才端起碗拿起筷子。
赶到家门口,门上却挂着一把铁锁。
“小强,你咋才回来?”小辉娘走了过来。两家人斜对门住着。
“婶,车子坏了。”
“你娘见你没回来,给你送面皮去了,你没碰见?”
“没有啊!”
“你娘可能走的是小路。”
“娘啊!”小强不觉担心起娘来,天这么热,路这么远。
“昨个半夜起风了,你娘起来扬场,一直忙活到天大亮。今个后晌,来我家借面皮锣锣。”小辉娘说道,“你娘说,你考试哩,没钱买饭吃,她心里难受啊!给你蒸碗面皮,她心里才好受一些!”
小强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去年麦子搭镰时,小强对娘说,他不想念书了,回家帮娘干活。娘听了,猛地摔了锅铲,大吼道:“你碎怂要是有种,考上中师,给娘争口气,啊!”小强发誓要用功学习,娘才转怒为喜,给儿子蒸面皮。
小辉爹修好了自行车。小强掉转车头,又往镇街驶去。
“小强——小强——”是娘在喊小强。小镇高中对面,娘背靠一棵桐树圪蹴着,左手拎着一个布包袱,鼓鼓囊囊的,搁在膝盖上,右手用旧草帽扇着淌汗的脸。
“娘啊,我不是说回家去吃面皮吗?”小强跳下自行车,怪怨着娘,“你不怕热吗?”
“娘皮黑肉糙的,怕啥哩?”
小强想哭,却不想让娘看见,忍住了。
找来两块砖头,小强递给娘一块,自己一块,坐在娘对面。
娘解开包袱,两只旧绿色洋瓷碗,碗口扣在一起。娘揭开上面那只碗,下面那只碗里盛着切好的面皮,鼓鼓的。
“娃呀,自己调,快吃吧!”娘拿出几个咳特灵瓶子,拧开盖,里面分别装着葱花油、蒜泥、辣子、醋酱、烫好的芥末。娘患有慢性咳嗽,空药瓶子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放心吃吧!药瓶子娘洗净了。”娘一脸慈祥。
吃完那碗面皮,小强说要骑自行车送娘回家,娘一个劲地摆手,坚决不让。
夕阳西下,天空一片金黄。小强送娘走出镇街。
“娃呀,快回宿舍歇着去。明个要考的功课,再好好复习一下,啊!”
看着娘瘦小、日渐佝偻的背影,小强不禁潸然泪下。
他赶紧用手背擦去,怕娘一回头瞧见。
注:本文刊发于陕西《西安日报》2025年7月3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