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独酌:酒里的江湖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总爱拧开那瓶藏了岁月的酒。琥珀色的液体滑入青瓷杯,月光便跟着跌进去,碎成十七年军旅生涯里那些闪着光的片段——南疆雨林的蝉鸣、塞北草原的雪粒、镜头里拉得老长的战友背影,都在这杯里浮沉。
从农村走进军营时,我以为人生最烈的酒是训练场的汗,是边境线上的风。后来才知道,真正呛人的"酒",是故乡人舌尖上的流言。他们说我"喝多了会乱",却没人看见我醉后总把义气和亲情抱在怀里,像抱着当年在战场上舍不得离身的钢枪;他们议论我"孤僻不合群",却不知道推掉的酒局换成了宣纸与墨香,每一笔横撇竖捺,都在写着比应酬更真实的人生。
我爱故乡的月光,却怕了月光下的人言。那些把"狂"字嚼得发腥的舌根,丈量不出我杯中酒的深浅——那是用青春酿的酒,藏着没向世俗弯过的脊梁,藏着对双亲的愧疚与告慰。送父母最后一程时,故乡的河水流得很慢,像极了我十七年没回过的老屋门前的溪流,而如今,溪边长满了别人栽种的闲言碎语。
有时会想,当年留在南方该多好。那里有赏识我的镜头,有让我施展拳脚的天地,有把"理想"当回事的人。可命运偏要我带着相机和酒瓶回到这里,看遍人情冷暖后才懂:真正的故乡不在地理书上,而在能让灵魂安睡的地方。所以我躲进小楼,让月光作陪,让诗酒为刃,在人言的重围里辟出一方净土——醉了就枕着相机睡去,醒了就着墨香写诗,管他门外的风怎么吹,杯中自有不被定义的山河。
今夜又斟满酒,月光比昨日更亮些。恍惚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从酒里走来,背着相机在风雪里奔跑,眼里没有对流言的恐惧,只有对世界的坦诚。现在的我举杯向他致意,终于明白:有些路注定要独自走,有些话注定要酿成诗,就像这杯中的月光,看似孤独,却照亮了所有不愿妥协的灵魂。
饮尽最后一口时,窗外传来夜鸟的啼鸣。我铺开宣纸,让微醺的笔锋追着月光游走,写下:人言可畏,却畏不住杯中春秋;江湖路远,且让我以酒为马,在自己的山河里,醉得清醒,活得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