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山的名字该是从天上摘来的。那年我在江南仰头望天时,北斗七星的勺柄正稳稳指向这方青峦——地上七座圆润的小山包错落如星子坠地,恰与天穹北斗遥相呼应。后来听中宣部领导说起命名的深意,才知「天地七星」的巧思:天上有北斗七星,地下有七星北斗,「斗山」二字,原是天地间最默契的情书。
雾做的灵蛇与彩练
入斗山,车灯会惊起雾的魂灵。它们从竹林深处游出来,在路面扭成灵动的曲线,像《山海经》里偷跑下凡的灵蛇,鳞片上沾着唐时的月光。108米的山路上,雾流时而聚成帐幔,时而散作烟岚,连心跳都被染得虚虚实实,仿佛踩进了蒲松龄的聊斋画卷。
晨间的雾却换了副模样。朝阳漫过竹梢时,雾霭被切成三重彩练:最上层鎏金似汉宫烛火,中间层透绿如越窑青瓷,最下层青蓝若屈子笔下的「青云衣兮白霓裳」。4米高的毛竹举着这三重云雾,像是给天地撑开了一架天然的三棱镜,竹尖垂落的露珠跌进草丛,叮咚声响里,竟藏着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平仄。
竹林里的天籁之音
山风是竹林的乐师。它掠过万千竹叶时,会奏出簌簌的和声,像有人藏在竹海里吹埙,清越中带着苏轼「莫听穿林打叶声」的旷达。更妙的是雨后,新笋顶开碎石的「咔嗒」声此起彼伏,像是大地在轻轻叩齿,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忽然就懂了王维「竹喧归浣女」的灵动——原来自然早把平仄藏在每片竹叶的褶皱里。
当地人管这竹林叫「绿绮帐」。春日里,春笋顶着褐衣钻出地面,疙疙瘩瘩的笋尖上还沾着晨露,山民们挎着竹篮穿行其间,指尖掐断笋根的「咔嚓」声,与竹枝摇曳的「沙沙」声应和,组成一支鲜活的《山家清供》协奏曲。那些被烹成佳肴的春笋,咬下去脆嫩清甜,分明是斗山把整个春天的鲜,都藏进了这抹绿意里。
茶烟里的君子清韵
作为北方客,我原以为江南的美是含蓄的,却不想在斗山栽了个满怀。三年里,我背着相机与唐诗宋词,在山径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拍雾时,学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狂放;摄竹时,悟郑板桥「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韧;品茶时,更在「斗山翠竹」(又名南山茶)中遇见了君子之魂。
这茶青采自竹林深处的野茶丛,叶片细窄如竹,冲泡后茶汤清碧透亮,浮着几缕若有似无的竹香。山僧净手焚香炒茶时,必听竹叶簌簌声翻动茶青,说这是「以竹语醒茶魂」。轻啜一口,清冽如咬碎春雪,喉间回甘似屈子「纫秋兰以为佩」的清正;三盏落肚,胸臆间竟腾起「君子气」,恰似陶渊明「登东皋以舒啸」的畅然。茶案上的《斗山禅茶经》写得妙:「茶者,竹之语也。竹有节而心虚,茶有韵而性清,故品茶如晤君子,需以虚怀纳天地清露。」
某日雨后独坐竹亭,看新笋顶破苔痕,山溪绕过茶垄,忽然懂得:这茶的君子气,原是竹林与茶丛的相守——竹不折腰,茶不媚俗,正如天上北斗与地上七星,相望而不相负,清贞而自端方。
星斗落处,茶禅皆诗
如今再念起「天地之星」的典故,仍能看见北斗星垂落的光痕。这山是星子写给人间的隐喻:雾起时,是茶烟在升腾;竹响时,是茶筅在叩盏;茶香里,是星子的魂魄在回甘。若你问我斗山究竟美在何处?或许就美在这天地呼应的默契里——抬头是北斗,低头是青山,而一盏「斗山翠竹」浮光,永远在星子的注视下,煮着岁月的清甜与哲思。
来斗山看雾起星落,听竹语泉吟吧。让山风把「朝天拜」的诗意别在衣襟,让茶汤的清韵漫过舌尖的平仄。这方被星斗吻过的土地,早已备好最浓的雾、最清的茶、最暖的人间烟火,等你来赴一场,永不褪色的山水茶禅之约——毕竟,在星子落处的江南,连呼吸都染着天地间的清正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