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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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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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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并不寂寞

深夜厨房的灯又亮了。锅里的面条在沸水里沉浮,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面,我看见自己鬓角的白发在水汽里若隐若现。窗台上的小酒杯是退伍时从部队带回来的,缸沿的杯口磕得毛糙,用指腹摩挲时,还能触到二十年前摸黑擦枪的夜晚。

当兵那年刚满十七岁,火车载着我们往南方开,车窗外的麦田渐渐变成丘陵。新兵连的硬板床吱呀作响,冬夜紧急集合时,冻硬的胶鞋踩在水泥地上像敲冰块。班长总说:“男人的孤独要像子弹,上膛时无声,击发时有劲。”我记住了这句话,把想家的念头叠成纸飞机,趁熄灯后从宿舍窗口放走。有次写信给母亲,写到“一切都好”时,笔尖突然洇开墨团,像极了南方梅雨季的天空。

父亲住院的那个深秋,我在重症监护室外坐了整宿。走廊的灯忽明忽暗,手机屏幕上的缴费数字跳得人心慌。退伍费早就花光了,我攥着刚跟战友借的银行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时,凌晨三点多给父亲擦身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凸起,像老家门前那棵枯树的根。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所谓孤独,是把“撑不住”三个字嚼碎了咽下去,转身还要笑着对妻儿说“没事”。

如今孩子去了外地读研开,家里只剩我和相册上与儿子的的相伴。每天傍晚散步经过学校,听见孩子们的笑声,总会想起送儿子第一次上学的场景——他攥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书包带滑下来又被我轻轻拽正。现在他总在电话里说“爸别太省着”,却不知道我对着空荡荡的餐桌吃饭时,总爱多摆一副碗筷。碗沿映着灯光,恍惚能看见二十年前那个蹲在土坯墙根的少年,眼巴巴望着堂哥的军装,心里藏着走出穷乡的梦。

最近常坐在书桌前写东西。稿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极了当年在部队写思想汇报时的认真。孤独是台灯下晃动的笔尖,是酒瓶与稿纸并行的夜晚,是把辛酸酿成故事时,嘴角忽然泛起的苦笑。但奇怪,当那些在深夜里反复咀嚼的情绪落了纸,竟像给心开了扇窗——能看见战友递来的半箱压缩饼干,能看见儿子第一次拿奖状时,眼睛里亮闪闪的光。

昨夜写到凌晨,窗外下起细雨。我摸出珍藏的小角楼,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液入喉时,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那声音像极了新兵连的军号,虽远却清晰。原来孤独从不是深渊,而是生命给的留白——让你在寂静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独处中看见灵魂的模样。就像此刻晨光爬上窗台,搪瓷缸里的茶叶舒展开来,叶片上的脉络分明如掌纹,每一道都刻着扛过来的日子。

风掀起窗帘,桌上的稿纸轻轻翻动。我忽然笑了——这一路的孤独,早就在跌跌撞撞中,熬成了不寂寞的底气。原来当你学会与自己对话,影子里也能长出星辰,就像当年那个穷孩子,终究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出了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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