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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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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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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盏里的南北魂

酒盏里的南北魂

江南的酒,是浸在诗里的。

绍兴的女儿红刚启封时,总赶上杏花雨。穿长衫的才子们围坐乌篷船里,细瓷杯里的酒液晃着,像揉碎了的月光。有人捏着杯沿轻抿,舌尖先触到甜,而后是淡淡的酸,最后落进喉咙里,竟化出一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便是江南才子的喝法——酒不醉人人自醉,半盏女儿红下肚,笔尖在宣纸上走得更柔,写出来的诗里,既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静,也藏着“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痴。

他们懂女儿红的性子,知道这酒藏了十八年,坛底沉着的不只是糯米香,还有酿酒人“嫁女”的盼。所以举杯时总轻轻碰,生怕惊扰了坛里的光阴。有回见苏州老秀才用紫砂壶温女儿红,壶里还留着前日龙井的余韵,酒液在紫泥里打个转,倒出来时,诗兴混着酒香漫了一船,连撑船的阿婆都笑着说:“先生们的诗,比这酒还甜呢。”江南的酒,养的是才气,酿的是温柔,喝到最后,连豪气都成了“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婉转。

北方的酒,是淬在骨里的。

河北的烧锅一开,半条街的人都能闻见那股烈。穿短打的汉子们蹲在老槐树下,粗瓷碗“哐当”撞在一起,酒液溅在磨旧的布鞋上也不管。“干!”一声吆喝未落,碗已见底,喉结滚动的声响里,混着关外风沙的硬气。有闯关东回来的老兵,喝酒时总爱拍着后生的肩说:“当年在雪地里,就靠这酒撑着——一口下去,枪杆都握得更稳!”

他们喝的不是酒,是力气。哈尔滨的冬夜,零下三十度的风像刀子,汉子们裹着羊皮袄,三两口烈酒下肚,热流从胃里直冲到头顶,摘了帽子露出冒白气的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冰碴,却敢拍胸脯说“这天底下,就没有咱过不去的坎”。北方的酒,养的是筋骨,淬的是豪气,哪怕是文弱书生喝了,也能临时生出“上马击狂胡”的胆气。

可南北的酒,偏在某个瞬间撞出了火花。

去年在济南府的茶馆,见个江南来的举人,正跟东北掌柜拼酒。举人用细瓷杯,掌柜举粗陶碗,女儿红的甜碰着烧刀子的烈,竟像春雪融了冻土。举人喝到微醺,提笔写“醉里挑灯看剑”,笔锋里竟带了几分关外的硬;掌柜的脸喝得通红,抓过纸就画,粗犷的笔触下,竟画出朵江南的莲。

“你们江南人喝酒,像描绣花针。”掌柜的灌口酒笑。

“你们北方人喝酒,像抡开山斧。”举人的笔尖还滴着墨。

两人又碰了盏,这次用的是同一个粗碗——女儿红的甜混着烧刀子的烈,在碗里晃出个温柔又刚硬的圆。

原来酒里从没有南北。江南的温柔,是“陌上人如玉”的暖;北方的豪气,是“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热。当细瓷杯碰了粗陶碗,当女儿红混了烧刀子,喝下去的,都是中国人骨里的魂——是对日子的热,对情义的真,是不管住江南还是闯塞北,都揣着的那点“活着就该有滋味”的念想。

就像那碗混了南北的酒,辣里带甜,柔里藏刚,咽下去,浑身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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