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年轮
他第一次给她送花,是在大学宿舍楼下。三月的风还带着凉,他攥着那束皱巴巴的玫瑰,手心里全是汗。她从楼道里跑出来,马尾辫甩得像只雀跃的小鹿,接过花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个人都红了脸。那天的月亮很圆,他送她到宿舍门口,看着她抱着花跑上楼,在窗口探出头朝他挥手,他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似的,直到那扇窗的灯灭了才舍得走。
那时候的爱,是藏在细节里的慌张。她来例假,他跑遍三条街买红糖姜茶,回来时保温杯揣在怀里,烫得衬衫都皱了;他打球崴了脚,她每天提着保温桶去男生宿舍,里面是炖了一下午的排骨汤,室友们起哄,她就红着脸把桶塞给他,转身跑开。他们会为了看哪场电影吵嘴,却总会在散场后,不约而同地牵起对方的手;会为了谁先挂电话磨蹭半天,直到听筒里传来对方假装不耐烦的“晚安”,才带着笑意放下。
后来他们结婚了,搬进了老城区的小房子。墙上的婚纱照里,她穿着白纱,他穿着西装,笑得像两个偷到糖的孩子。可日子不是婚纱照,是清晨六点的闹钟,是厨房里的油烟,是每个月要交的水电费单。
他开始加班到深夜,回来时总能看到客厅留着一盏灯,餐桌上温着饭菜;她怀孕时孕吐厉害,半夜想吃酸梅,他披件外套就往楼下跑,敲开24小时便利店的门,买回一包话梅,看着她小口小口吃,自己蹲在床边打哈欠。
孩子出生那年,他父亲突然中风。他白天在工地扛钢筋,晚上去医院守夜,累得在病床边就能睡着。她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每天往医院跑,给老人擦身、喂饭,回来还要哄哭闹的孩子。有天夜里,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看到她坐在沙发上打盹,怀里的孩子睡得安稳,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他走过去,轻轻把她抱起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说了句“你回来了”,就又靠在他肩上睡了。
中年的日子像辆载重的车,轱辘碾过生活的碎石路,总有些颠簸。为了给孩子凑学费,他们吵过;为了老人的医药费,红过脸。有次他急了,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她没哭,默默蹲下去捡碎片,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蹲下来抱住她:“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她在他怀里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明天我去打份零工吧。”
那些年,他们很少说“爱”,却把日子过成了彼此的铠甲。他记得她不吃香菜,她知道他腰不好不能睡软床;他出差时,她总会在他行李箱里塞包胃药,她回娘家时,他会提前把她爱吃的零食买好放在桌上。爱情在烟火里慢慢沉淀,变成了他递过来的那杯温水,她替他熨平的衬衫领口,是深夜里翻身时,下意识往对方身边靠的动作。
孩子们长大后,像羽翼丰满的鸟,一个个飞出了这个家。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俩。
他的背驼了,走路时需要拄根拐杖,她就每天陪着他去公园散步。他走得慢,她就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跟着。“前面有台阶,小心点。”她总会提前提醒他,像年轻时他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公园里的老人们打趣:“老李,你这老伴真是你的小尾巴。”他听了,咧开嘴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可不是嘛,甩都甩不掉。”
傍晚的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色,他们坐在长椅上,看远处的年轻人牵手走过。她忽然问:“还记得第一次给我送花不?那玫瑰蔫得像朵咸菜。”他笑:“你还说呢,抱着花跑上楼,差点摔一跤。”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像很多年前那个揣着保温杯的夜晚。
“回家吧?”她站起来,伸手扶他。
“好。”他握住她的手,慢慢站起身。
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像树的年轮,一圈圈裹着岁月的温度。年轻时的心动,中年时的相守,老年时的陪伴,原来爱到最后,从来不是某一刻的轰轰烈烈,而是把“我们”这两个字,写进柴米油盐,刻进朝朝暮暮,活成了中国人最熟悉的模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