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孟思清不去参评奖学金了?”
最近,这样一个消息暗暗地引爆了学院,似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孟思清这小子脑袋哪根筋搭错了。
孟思清何许人也?你不需要知道他太多其他经历,只需要知道,刚升入大三的他,不仅专业课学习绩点排名断层第一,各项学生工作、大小荣誉也都收获颇丰,堪称大家心目中的五好青年,学校重点宣传的奋斗楷模。全方位的优秀,带给孟思清不少红利,也带来不少烦恼。前两年,孟思清都毫无疑问地连续斩获学校各门各类的奖学金,但无处不在的竞争和麻烦事也压得他焦头烂额。最近,孟思清读了几本蛮有意思的书,这小子不看则已,一看便猛然“开悟”,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前的努力实在没趣,难道过上理想的生活了吗?什么样的生活才算快乐呢?孟思清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但他决定探索一下。
于是,孟思清做出了第一个重大决定:不再参加今年的奖学金评比,他想给自己找个机会,找个抛开点什么,变得稍微自在些的机会。
本来,他没打算把这种决定告诉别人,可是早在评比开始前一大段时间,导员就找到了他,循循善诱、言辞恳切,告诉他怎样才能在评选时更占上风,更突出自身的优势。
“老师,其实今年,我不太打算继续参评奖学金,我觉得学院里有很多人都非常优秀,奖学金给哪位同学都是很好的选择,今年我想改变一下生活方式……”
“你说什么?孟思清,你的优秀是毋庸置疑的,让优秀的人得奖,才是奖学金公平公正的体现呀!如果你觉得不妥,可以向学院推荐你心目中好的人选,但不能一弃了之!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你爸妈赚钱多么辛苦,难道你不该让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回报,也让爸妈开心一点吗?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太莽撞行事了。”
“老师,不是这样的,这个决定是我思考了很久才做出的。我觉得以前的自己虽然还算摸到了优秀的门槛,但其实并不开心,也不自由,我想要解放一下自己的身心,尝试一下不把奖学金和绩点当成唯一目的,看看会不会生活得更让自己满足一些。”
“孟思清!你这觉悟就低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难道领个奖学金会耽误你尝试其他生活方式吗?而且听你的话,你似乎不想再努力了,那你以前的拼搏不是也都白费了吗?……你先别急着和我沟通,再回去好好想想吧,今天先这样。”话说到最后,导员又换回了温柔耐心的语气,试图开导孟思清。
为什么放弃评比会被理解为对以前那些拼搏的放弃呢?孟思清搞不太懂,他不理解怎么还能这样解读,这就像现在他面前的小麻雀,笃笃地用嘴啄着一无所有的水泥地,是颇带了些荒谬的。孟思清是个倔人,做了决定就不大会轻易改变,他摇了摇头,继续走回宿舍去。
孟思清拒绝参评奖学金这事儿很快就传出去了。怎么传的呢?不知道。也许是导员和其他老师说到了,也许是舍友问孟思清为啥最近天天接到导员电话时他说漏嘴了,也许是班长负责初步统计奖学金参评意象时了解到的……总之,深秋的学院里似乎埋了一阵窃笑的风,鼓噪着好看热闹的人心。一下子,时间的流逝变得张扬,给学生们带来一种错觉:他们仿佛在年岁的轮转中找到了栖身之所。学生时代的人都是很喜欢偶尔发生点“事情”的,外界环境不那么稳定的时候,就会隐隐显得自身处于相对安全的位置上。谁不乐意当时间的旁观者?
孟思清也感觉到了,大家好像在暗地里议论自己什么,偶尔还夹带些复杂的眼神。他略感苦恼,这个孩子喜欢安静,不很愿意突然处在议论的中心,以前偶尔因为优秀而被关注,那是不可避免也相对安全的,这回却好像不一样了。众人的唾沫和眼光在他身上掘着炸弹呢。但孟思清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装聋作哑,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僵局的打破是在一个傍晚。你为什么不参评?我只是不想,我觉得我做的很多事情不只是为了奖学金,可你这样让我很难堪,不参评奖学金也有错吗,我不知道,你别这样吧,不,我不想,这是我的事情,为什么会影响到你呢,所有人都在阴阳怪气,你别理他们,我做不到,你正常一点好不好,不要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孟思清枯坐在校园内小湖边的长椅,盯着路灯下聚集、翻飞的蚊蝇,直到感觉眼眶有些干涩,才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为什么女朋友会为了这件事情和他争论呢?在孟思清看来,这根本就不成其为一个矛盾,退一万步讲,就假设她是个拜金的人吧,难道领不领奖学金会影响他在每个特殊的日子里给女朋友送礼物吗?他也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家庭。思虑至此,女友的脸在孟思清脑海中已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裂痕里没有血,透出昏暗而黏腻的光来。
“你们最近,有没有议论我什么?”
“……你应该也都听到了吧。”
“你就把那该死的奖学金领了,不好吗?”
“自找麻烦,何苦呢。”
“他们都怎么说我?”
“也没什么,顶多就说你假正经,故作清高吧。其实没什么的。”
对床的舍友小A和孟思清平日里关系最好,两人这一番对话把略显窄小的宿舍充塞得鼓鼓囊囊。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吧?孟思清叹了口气,他想,也许应该让舍友帮自己澄清一下,自己并不是假正经,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大家何必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呢。算了吧,另一个声音对孟思清喃喃道,我越澄清,事儿就越麻烦。
狠刹学术急躁之风!掷地有声的宣言传遍了学校,隐隐地浮现在老师们的案头。那些不公不正的现象正在消退,风清气正的学院正在发芽。旧学风的死尸化作白骨,堆在死亡的产道里。学校的莲花已干枯了,有专业的清湖人员一点一点拔除枯枝烂叶,据说还顺便救起一只不慎落水的小猫。这种暖心的事,很快得到同学们一致点赞。擦干身子,看起来身体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拍张照就放走吧。小猫走在路上,刚从水里被救起的它有些晕乎乎。四周的路面和白桦树在腾空,风嘶哑地刮着。
学校里有很多猫,它们摇头晃脑,扭动着身躯,似乎什么也不在意,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没意思,孟思清想,这些小猫成天价地觅食,无趣得很。他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心事似乎也变重了。昨天,他从宿舍出来,看见几个同学抱着排球就往球馆里进,奇了怪,他本是经常和这群人一起打球的,为什么这次打球却都默契地没叫上他呢,许是察觉到了尴尬,两个女生看见孟思清后,把头稍稍低下就钻进馆里去了,打打闹闹的男生们声音也小了些。孟思清不打算硬凑上去,他只是走着,我本来这个点就是要去食堂吃饭的,也没计划要打球,孟思清想。
挺荒谬的,也许少了奖学金会影响打球的技术吧,孟思清其实一直性格都还不错,算不上特别开朗,有些温吞吞的,加上本就优秀,大家对他也都挺热情,只是到最近才变了样。
奖学金的评选公告发出了,既然已做了决定,孟思清便也不再关注这一系列通知。偶尔在课间、在宿舍,甚至在操场上,他会隐约听到有人笑骂的声音:“你卷什么啊!你又不打算评XXX奖,你是孟思清吗?”“别学了,玩一下吧,你不会也要‘学术出家’了吧。”诸如此类,难以尽数。有时候孟思清也怀疑,自己是真的听到了,还是臆想出来的呢?算了,和这些人没必要较劲,他们奔走在辛苦的路上,每天忙个不停,就为了那一点虚名和蝇头小利,到头来误了青春的快乐,也挺可怜的。
每当想到这里,孟思清又会涌起一股怜悯来,这些优秀的大学生们啊,什么时候才能被启蒙呢?他几乎要悲天悯人了。可是,每当意识到自己最近也并不快乐,孟思清的心口便一阵阵发堵,好像是被一层巨大的黑色幕布遮盖了,风吹得幕布哗啦啦响,就是掀不开。我怎么能不快乐?快乐是孟思清最大的底气,因为宣告“快乐”,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毫无疑问是最容易的。孟思清必须快乐起来!可每当他这么想,他就更不快乐,快乐好像也挺难的,比以前把绩点拉到专业第一还要难些。
不快乐的人是危险的,孟思清又一次走进辅导员办公室里。气氛有些低沉,除了孟思清自己的导员,还坐着专负责学生工作的D老师。导员的脸上照例还是挂着笑:“思清啊,你也知道,最近奖学金评比的工作也要开展了。你之前的意思呢,老师们也讨论过,当然,我们会充分尊重你的决定,不过这是个挺大的事情,也希望你能真正认识清楚自己的选择,不要做冲动的决定。关于这件事,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和选择再跟D老师讲一讲吗?”
孟思清又把自己的想法重复了一遍。D老师倒是很耐心,等他说完以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变得严肃起来,随后用不容反驳的音色缓缓开口道:“思清,你的想法和行为还是存在很大不妥。你要知道,你的行为不仅是对自己的努力,对自己的前途的不负责,也是对学院的工作不尊重啊。你要知道,奖学金名额都是学校经过慎重讨论下发的,就应当给到最优秀的学生。更重要的是,你这种行为开了个不好的头,你们年级还有些很优秀的同学似乎也起了放弃评选的心思,更多的人故意把PPT做得稀烂交上来,美其名曰向你学习,避免内卷,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见孟思清被说得有些发懵,导员连忙补充道:“思清啊,你想对自己的学习生活做什么样的调整,我们不干涉你。但是,这种影响比较大的事情,还是希望你做出理智的选择,更要注意不能把负面的态度传递出去。昨天X同学来找我聊,说他也不想参评奖学金,觉得争来争去没意思,这像什么话呢,这不是消极颓废的思想吗?”
“思清,你给个准信吧,参加,还是不参加?如果不参加,我们也管不了你,但是你不能再传播消极的态度,要把此前的影响尽量消除掉,明白吗?”D老师脸色和缓了一些。
“老师,很抱歉,我不参评。”
消除影响,这个词很难界定,它的含义更多是“不要让那个讨厌影响的人知道”,这事儿最早根本也不是孟思清传出去的,但他作为主角,不追究他的责任,还能追究谁?当天晚上,他郑重其事地对几个好朋友说,不要再谈论他拒绝参评奖学金的事情了,导员已经对此有些不满,他不希望因此被影响正常生活。朋友们自然是满口答应。
跟所有人说完后,孟思清深感疲倦,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冲向他的颅顶,现在,他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人。
孟思清想到了远在老家的爸妈,虽然他是个曾经满身荣誉的“杰出青年”,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很多层面上还是个孩子,他渴求独立,但遇到烦心事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和爸妈聊两句。孟思清又回到了湖边的长椅,一屁股瘫在椅背上,有些不熟练地在通讯录里找到妈妈的电话号。
“哎哟,思清啊,怎么今天这么主动给家里来电话啊,遇到什么事啦?”
“没有,妈,就是想家了,想和你们聊聊天。”
“思清啊,你看看,都多大人了,这学期不是才刚开始没多久呢。爸妈在家也想你得很,所以没事要多来电话啊。诶,对了,你们往年也都是这时候开始评奖学金吧,怎么样,有把握吗?”
“妈,我……这个……”
“你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评得上评不上都无所谓!在爸妈心中你一直都很优秀的啊!要有自信。”
“不是,妈,今年我不太想评奖学金了,是这样……”
说完后,久久的沉默。
父母是很宽容的,他们会给你无限的港湾,给你暖心的安慰和开导。
但是再开明的父母,通常也不可以容忍孩子的主动堕落。尽管对这个词的解释,自古以来就有很大的争议。
这下子,孟思清彻底没了话说。挂断电话,爸妈的“联合攻势”还在他耳旁不断回旋。又是劝他理性,劝他深思熟虑,难道一个大三的学生,一个曾经那么多次证明“独立思考”能力的优秀大学生,是一个做事不过脑的娃娃吗?这岂不是证明,那些试图给人打上“成熟”“优秀”“稳重”标签的行为都是错误的?妈妈隐晦地表达出,希望他重视金钱,体谅家里的情况,也令孟思清奇怪:自己从来不乱花钱,家里也绝不是揭不开锅,相反,可以算得上小康之家,难道奖学金的那些金额,居然有这么大的诱惑力,不至于吧?
爸妈理解你,你长大了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但一定要对你自己负责啊。
一定要理智啊。
一定要上进啊。
一个真正对自己负责的,理智的,上进的人,就是能把别人口中的“一定”改成“不一定”的人。这句话并不是在孟思清脑海里冒出来的,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抓摸到了这么个意思,但又不太看得清楚。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原样,“原样”不是指和“拒绝”事件发生前一样,而是孟思清慢慢习惯了。大家对他还是很好,很尊重,也完全没有阴阳怪气和嘲讽,只是没以前那么热情了。他和女朋友的感情还是不错,只是他们最近好像不太能聊到一块去了。每当孟思清想要交流些深刻的话题,把自己的思想解剖出来给对方看看,对方就会尽量转变话题,似乎在避开什么敏感的东西。
奖学金这几个字成了狗哨子一样的隐喻?挺荒谬的,他得了那么多次奖学金,提到这个词,最不该感到害怕的人就是他啊?越想抛弃什么,那东西就越黏着你,如附骨之蛆啃噬魂灵。现在,奖学金的概念愈发缠绕着孟思清,他几乎要窒息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因此而变快乐,孟思清想。
报名参评奖学金截止日前最后一天。
“孟思清,我最近好像不太认识你了,你以前是很上进、很有信心的人,可最近怎么越来越颓废?我不是因为你有多么优秀才喜欢上你,而是因为你曾经那些锋利的棱角和少年的心性啊,思清,你怎么就不懂呢?你总以为自己是放弃了奖学金,然后能因此换来一些精神上的奖励,但你要知道,奖学金并不理所当然就是你的,你只是在自己的幻想里得到救赎而已。”
“思清,你现实一点吧,不要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虚无主义干扰了,好不好?”
孟思清张了张嘴,只是任由操场的风呼呼刮进口腔,打着旋、夹杂着语言落入腹中。既然预设的快乐给不了他满足感,也许可以把希望寄托于恋人?
“思清,你都好久没过问学生会和社团里的事务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组织了一场咱们班上的小舞台表演,兴奋了好几天,每天都跟我分享你多么激动、对一起工作的同学们多么感激,你还说,希望自己能负责学院的毕业晚会呢。难道这么热爱的东西,你也都打算放弃了吗?”
还好不论如何,恋人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也是我坚持走下去的理由,我的选择不会有错!一定要让她相信,她只是暂时没有理解。
“思清,最近大家打球都不怎么敢叫上你,觉得你情绪实在不太好。你可能听到了不少背地里的议论,但那只是少部分人,其实很多同学都有在默默地打听、关心你的状况,上次那谁还问我你最近心情有没有好点呢,大家都希望看到一个振作的阳光的你啊。”
不必理会那些庸俗的大众,我不能活在外界的眼光里……可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被影响?
“思清,如果你确实觉得之前的生活方式让自己不痛快,我们就试着放下一些没必要的工作,但也一定要同时认真地生活,不能把眼下这么多美好的日子都弃之不顾,你说是吧?”
为什么我一定要顺着轨道?为什么都要剥夺我的个性?为什么,为什么?
“思情,你最近的样子让我有点……害怕,你有什么想法的话,咱们都可以及时沟通,我也会站在你身边帮你想办法。”
有那么多曾经说要站在我身边的家伙……
“或者,思清……如果你真的觉得不痛快,我们也可以都先沉静一下,各自独立思考一下。”
她要离开我了吗?不!一个分手者不是快乐的?也许还有仍未恋爱的人……
“思清,振作起来吧。”
孟思清,振作起来?
“……我要报名参评奖学金。”
我不能失去恋人,正如奖学金不能失去那群优秀的学生。
舍友、同学们的目光在变得复杂,在孟思清心情不好的那段时间里,尚有会与他如常进行日常交流的人。可当他宣布自己要重新参评奖学金,大家埋藏许久的热闹的心火终于找到了倾泻对象。
“看吧!我就说他是装出来的,怕是今年没信心,要装清高博同情吧。”
“那不一定,我看他只是单纯脑子坏了而已,人家学习工作很辛苦的,偶尔脑子坏一下怎么了?”
“哎呀,学霸的松弛感,你们懂个屁,要是你去跟导员说你不想评奖学金,谁理你啊,给你个白眼就不错了,只有人家牢孟才能把这么个决定当游戏似的玩出花来。”
“你们等着瞧好,这次最高额奖学金给不给孟思清,他都有话说。给了吧,我本来就有这实力,不给吧,我本来也不想要的,哎呀,怎么都是他赢,我们是整不过人家聪明人啦。”
所有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些颇带点玩世不恭的家伙根本不躲着孟思清,当着他面也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指指戳戳眼前的主角,就好像孟思清彻底成了个小丑。下课后,孟思清坐在座位上,等着桌椅间横斜的人群都流向外去,他才站起来挪着步子走出门去,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恋人不能再对我有什么意见了吧,她至少还该来安慰一下我呢。
现在更苦恼的人是小A。原本,他和孟思清的关系很铁,是人尽皆知的。可现下里,形势发生了并不微妙的变化:所有熟人都开始议论孟思清,并且是用极具嘲讽意味的口气。小A也不是个全无教养的人,他有些左右为难了,一方面,他和孟思清关系这么好,别说在背后说好朋友坏话,就是听到别人说也让他开心不起来。但另一方面,如果自己真的竭力维护孟思清,同学们肯定也要把自己当做异类,孟思清虽然和自己关系好,但肯定不是唯一的朋友,为了他而疏远所有人,值得吗?更何况,听的话多了,想的事多了,小A也渐渐觉得孟思清确实有问题:哪有正常人会把领不领奖学金弄得跟七擒孟获似的,这不是脑筋搭错了就是别有所图呗,孟思清为啥要做这种决策?仔细想想,这小子近来确实不对劲,总以为自己看了几本好书,就天天像个启蒙学者一样故作深沉,发些很高深的论调,和以前那个阳光大方的好青年有点不一样了。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小A在听到其他人阴阳怪气时,也不会感到不适了,但他也没有加入这场对孟思清人格与道德的大围剿,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
想评奖学金,就要交材料、做汇报,凭借着成绩和学生工作的底子,孟思清依然是相当突出的竞争者。但真到了汇报那天,台子上的孟思清却感觉没有底气了,评委老师和到场的同学们似乎都投来冷冷的目光。要淡定,他不断劝说自己,其实之前评奖学金的时候,评委老师们也经常是心不在焉的,来旁听的同学们更是只起到充场的作用,能抬头看一眼你长什么样就算是很投入了。今天,所有人和孟思清记忆里往年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孟思清的事儿传久了,大家也就厌烦了,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关心。不抬头只是常态而已。孟思清却觉得浑身直冒冷汗,好像大家的头顶上,有埋在头发深处的天眼在紧盯自己似的。
至少这些麻烦事都结束了,孟思清想。
他看看手上的材料表,两个月没看见这些玩意了,怎么会舍不得丢?孟思清撕碎废纸,扬进面前的池塘。他动作有点大,脚随着晃了一下,踢到了一旁的水桶,桶里的鱼儿紧跟着拍了几下水,然后又安静下来。今天中的鱼不多啊,孟思清想。
今天是落选高额奖学金两个月后,孟思清正在城郊的一处小池塘守着根鱼竿。
上午他才在电话里被妈苦口婆心教育了一通。妈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要为自己的未来和当下的行为负责,不要玩物丧志了啊,妈,我知道的,不要为一次失败消沉那么久,早点回到现实的生活中,你忘了你的理想吗,妈,我没忘,没忘就好,你以前奋斗的时候多辛苦啊,那么苦都挺过来了,妈相信你会是一个成功的人,妈,你们最近还好吧,好得很呢,就算你不发大财做大官,妈也在老家等你,我和你爸天天锻炼身体,不会给你拖后腿的,妈,别说这些,思清啊,你还年轻,还是得拼搏才好,不必累着自己,但也不能成天地不干正事啊,只要你努力过了,结果怎么样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看见你的努力过程……
思清,毕业以后工作稳定了,还有很多琐事要忙呢,但怎么也不会压力这么大了,总是被时间逼着走,再坚持一会,啊?
思清,人家小姑娘挺好的,没什么解不开的结,你去主动一点,认个错,把道理讲明白就过去了,啊?
思清……
孟思清闭着眼,也不知手机挂没挂。他看着手中调制好的鱼饵发呆了几分钟,好在,几分钟对钓鱼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挺后悔吧,为啥把那件事告诉妈呢?不就是分了手,妈不知道也就算了……
两周前,女友和孟思清作了最后坦白:她不能继续和一个堕落且悲观的人在一起了,这段恋爱只能滑向尽头。孟思清倒是爽快,没挽留,没有不舍,在他看来,这件事处理得还算体面,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地方,道不同不相为谋嘛。这样庸俗的女生……唉,离开自己要怎么面对拜金急躁人心浮动的社会,随之沉沦么?孟思清一想到此便无可抑止地涌起自怜。还是兄弟们好啊,不管喜不喜欢,搂着喝酒吹牛总还是可以的,脑海中浮现起小A泛红而尴尬的脸,宿舍的家伙们总还是好相处多了。比她也是,比那些坐在高台上的西装们,也是。
办公室里,对于把孟思清排除出高额奖学金候选名额的决定,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讨论,只是任由D老师在他名字后面的框框里打了个大叉,边打边露出不屑的皱纹。
“……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这一幕孟思清当然没看到过,从那以后,他好像也没再见过D老师,就连导员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
心情不好,听首歌吧。孟思清最近迷上了古风音乐,伴随着古籍般温凉般的唱腔,耳膜也丝丝颤动起来。
“小伙子啊,罚款50。”一个戴着袖章的老大爷。
“大爷,您糊涂了吧,这儿不是允许钓鱼吗,我可是问过负责人的,你别想骗我啊?”
“小伙子,钓鱼,可以。但是你丢那么多碎纸破袋进塘里,我罚你不过分吧?50,长个记性,要守规矩啊。”
孟思清默默无语,只好打开手机对准二维码。
耳机里的歌声没有因为外界的波动而停止。
“地狱门,灵山道,听过往人嚎啕……”
“人世间,并不算逍遥。”
真实姓名:程可健
笔名:苦剑
性别:男
院校与专业: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邮编:3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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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文学新人,2005年生,居住于海南海口,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学在读本科生,热爱文艺创作,曾在海南省级刊物《椰城》发表小说《盲与生》,现代诗作品散见于《风友诗社》《纯度文学》《黄果树文学》等公众号,曾获“华北五省人文竞赛”两项国家级,三项省级奖项,三篇文学理论与批评作品收录于南开大学文学院优秀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