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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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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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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葬礼

最开始收到这条讯息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思考着去,还是不去?毕竟我们的城市相隔得虽不是那么远,但也没有近到几步路的距离。思前想后,还是去吧,去参加王的葬礼。

我和王认识在日本,大概是十来年前的时候。我们搭的同一架飞机,去的同一所学校,在等待语言学校专车接送的过程中我和他刚好是一组的,自然就聊起来了。他是个精瘦的孩子,寸头,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我们说了很多关于日本以及接我们下机老师的话题,大多是老师的。在车上颠簸的过程中,他也还在感叹这个国家的好。分到一个宿舍的时候多少感到了点意外,颇有点命中注定的味道,互相熟络起来也就快了很多,他说他的故乡;我说我的故乡。

他出生在福州,是个临海的城市,离我的成都有接近一天的行程,算上逗留的时间这一周应该是需要调休的了。从天府飞到长乐,再转到福州,不由得有点怨起他了。去还是得去的,只是这段旅程必定是在与他的记忆中度过了。

在日本留学的大多数人是需要靠打工来维持生活的,王也是其中之一。在留学生涯的第一个月里不乏看见他捏着募集员工的杂志出门,也经常在午休的闲暇之时瞧见他打电话的身影,除去与父母的,多半是找工作的吧。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找王一起去逛逛,一半是为了熟悉环境,还有一半是为了我的兴趣。他是个孩子,和善、热忱,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有他在旁边总会有听不完的感叹,我也可以肆意畅谈我的梦想。

一年多的相处之中我们也安定了不少,宿舍里的大家也更加和睦。我们会在半夜开着壁挂式的家用KTV灯狂欢,吃着火锅和寿司欢庆春节,围聚在十来平大小的客厅里东拉西扯,仿佛是青春的再上映般快乐着。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这些事并不足以证明什么,只是发生了。

  在我的记忆里,王在找到工作之后生活就相对稳定了。下午三点放学后他会小憩一会儿,傍晚出现在他的后厨,时常是到午夜过后的那段时间里回来,那时候我还醒着的话可以瞧见他坐在客厅里正玩着游戏。直到毕业为止大家相安无事,我选择了我的摄影专业搬去了埼玉。

  这么一看最开始的两年我们只是相识。他也许看到了很多的我,而我只看到了最开始的他。

  语言学校毕业后的两年里,我们经常在语音里聊天,那个时候的他显得不那么乖了,也许我也一样。我们经常在深夜之后畅谈。也是在这段时间,我偶尔会听到他讲:”如果我死了,你要是有机会的话,能帮我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吗?”

我在埼玉的住所是个偏僻的地方,周遭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有的是生活必须的百货连锁店以及各式各样的便利店,没有的是都市中心的灯光璀璨;但它正合适,对那时候的我来说。

学业上偶尔会有需要王帮忙的地方,比如在演讲课题时候需要翻译的词句之类的。相比我的日语,他是更优秀的,也更加诗意一点;这就是我找他的最大理由。我给他讲了我赴日的很多原因,其中有不少是我与父母不合的事,但现在我很爱他们,所以我的课题内容是关于我们一家人一起去西藏的事情。我用中文写出了去西藏路上的时光,父母的笑容以及眼角的皱纹,我在大草原上看到的藏民纯真的笑容,还有我对父母数不尽的歉意,所以希望时间能够等等我,等等我的归来,等等父母的衰老。

王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在我抱怨的时候会笑着附和我,在我感叹时光荏苒的时候也表示赞同。着手翻译的时候他经常会问我当时的想法,或是对我解释刚翻好的句子的用意。我们就在互相揣测的过程中渐渐变得无所不谈了。

他经常会在深夜醒着。会去便利店买上几瓶三得利的酒和下酒菜,就着我的牢骚和他自己的苦闷谈到天明。我开始发现他不再是那个“孩子”了,他变得健谈和洒脱,没有了两年前的拘谨,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其中我对他说的童话记忆犹新。印象里,那是个想要挣脱枷锁的“树”的故事。

他说:

生长在这片大地上的一切所具备的,一种被环境所孕育出来的;同时能够融入环境的,比起树枝的单方向更像是是整个丛林的;吞噬着对方的同时也被自己所吞噬,一棵、一棵……直至生命尽头地吞噬着,影响着。小树也在这片大地上生长着、影响着。它也想要成长,想要斩断自己的根茎离开这片丛林。在大家抬头仰望的时候,小树看着自己的脚跟。它向为了避暑而停歇在自己脚下的鼹鼠搭话,它向来给自己治病的啄木鸟倾诉,它向路过丛林的探险者洒下自己的果实为他们提供些许水分,它也在默默等待土壤中为自己松动根基的蚯蚓。飞速划过的流星在夜晚对小树说着外面的故事。流星说:“外面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世界。”小树知道外面有自己不知道的世界,流星说:“外面有许多行走在大地上的生物。”小树知道外面有许多行走在大地上的生物,流星说:“外面还有更多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小树知道外面有更多自己不知道的故事。小树说我都知道,所以我还活着。然而流星划过得太快,小树还什么都不知道。小树的枝干开始生长,开始伸向身旁的枝叶了,它开始着急了。它向阴影下的鼹鼠请求,为他咬断暴露在地表上的根茎,鼹鼠跑开了——逃离了身后的蟒蛇。小树拼命地在暴雨中摇下自己的果实,殊不知路过的探险者早已消逝在雨幕之中。小树一厢情愿地挥洒着自己的一切,挥洒着的一直都只是它的一厢情愿。疲惫的小树在烈日下被啄木鸟敲打着,它显得不耐烦,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它什么都做不到。距离哈雷彗星滑过的天空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们的小树停止了无用地挣扎,它学会了等待,悄无声息地等待。白天,它伸展自己的枝叶去占据阳光,但它不会做得更多;因为它害怕阳光。夜晚,小树不再去追寻它自己的星星了,它在夜色的掩护下不断排斥着自己的根茎。在长年的等待中,小树学会了冷漠与理性。流淌在脚边的小溪不知在何时已然干枯,但是小树不在意,它切实地感受到,成功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很长,那段故事我想是很长的。我觉得我开始认识他了,至少比起两年前,认识得更多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保持着联系,直到他回国了,我也回国了,我们就都成了对方联系人列表上的朋友了。

葬礼上,我瞧见了。

他的父亲黝黑,木讷;是典型的农家出生。他的母亲染着一头暗红色的卷发。岁月在他们的人生里走过,使他们变得沧桑。我们没能谈上关于王的任何话题,他们在哭泣。王的面容在我看来是年轻的,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很年轻。那是在日的第三年末,王从大阪回到东京来看我们了。我为他准备了花蛤汤,撒了点葱,十分清淡,但他十分开心。喝着黑啤,就着其他小菜,看着快乐跑男,直到入睡前我们都在闲谈。现在,他在玻璃板的对面,安静、祥和。仿佛从未来过,也从未走过。他一定是变成了一棵树吧!一棵长在旷野之上的树,不在丛林里,也不在河流旁,孤零零的立在那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立在那儿。

  我想,我该走了。这不是王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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