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周遭随之投来同情的目光。
心猛地一紧,我顿时愣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我知道当下行业形势不好,也知道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物,随时可能被裁掉。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震惊也好,沮丧也罢,此刻,难受如乌云般笼罩心头,复杂的心情不断交织。
容不得多想,我赶紧从堆满资料的工位上起身,故作镇定地快步走进电梯,生怕下一秒,泪水就要决堤。
门缓缓关上,直至此刻,我才显露出该有的神情,两眼却不知何时就噙满了泪水。
脑海中的胶片却飞速倒流,我空洞的看着这些闪烁的画面,想要找出老板裁掉我的缘由。
可又有什么用呢?
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逐渐逼近33楼,仿佛我的工作也即将到头。
强烈的焦躁感顿时涌上心头,瞬间便蔓延至全身——心跳如失控的引擎疯狂轰鸣,每一下震颤都撕扯着紧绷的神经。
胸腔剧烈起伏,我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在翻涌的浪涛中大口吞咽着生的气息,却愈发觉得咽喉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空气少得可怜,几乎要使人窒息!霎时,我两眼昏花,只觉狭小的空间开始扭曲,双腿也止不住地发软,身体摇摇欲坠,我艰难地靠在墙壁上,只觉无力与绝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要漫过身躯,让我溺水而亡。
“叮!——”
尖锐的声响如利刃直插耳膜,短暂的耳鸣过后,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慢慢地,我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逐渐加速,愈发暴露,似要撞碎胸的桎梏!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尖叫、咆哮,快要冲破理智的缠绕!
……
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我苍白的面庞,我终究只是红了眼眶,就像嘴唇震栗,难受却不哭泣。
我缓缓迈出电梯,双腿从未如此沉重。我僵立在办公室的门前,指节悬在空中迟迟未落。
当扣击声终于穿透寂静的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能猛然惊醒,发现所有的苦涩与难过,不过是被褥间一场如真似幻的噩梦。
但这终究不是梦!
尽管心儿狂跳,进门的那一刻,我还是露出决绝的神情。
没成想竟是虚惊一场,老板叫我来是给我下发任务,暂时没有裁掉我的意思。
如释重负!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刚想拂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但转念一想,心又突然紧了起来——老板要给我任务,直接让组长通知就好了啊,何必把我叫来办公室?难道是什么特殊的任务?
果不其然。
“给你三个月,想办法把这颗蛋孵开。”老板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
蛋?什么蛋?
激荡的心情还未从刚刚的狂风暴雨中平息过来,场景的转变来得实在太快。
我这才注意到,桌面上摆放有一颗浑圆的蛋,用垫子衬着。老板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在檀木桌上,那蛋也跟着轻颤,表皮还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冷光。
这是一颗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蛋,只是稍微有点大,感觉像鸵鸟蛋,也可能是其他我没见过的品种。兴许会孵出只宠物。但看到它的第一眼,仅一眼,我的心里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脑海中出现了个漩涡,要将神魂吸走。
可是,让我去孵蛋,未免太过荒唐了吧?
我正蹙着眉,思疑是否听错。老板却不管我的疑惑,自顾自地说,“孵不出,就收拾东西走人。”
“啊?!”我脱口而出,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开什么玩笑?孵蛋?让一个天天守在电脑前的人孵蛋?你怕不是吃错药了吧,发什么神经?心底的紧张一扫而空,竟也生出了难得的勇气,尽管我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但显然,在老板面前表现得如此拘谨,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的我,对此感到无比震惊。
我正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到老板那不容置疑的目光。
心一下子凉了,于是我默不作声。
孵蛋固然荒唐,但老板眼里的笃定,似乎比孵蛋本身更荒唐。
难怪他要叫我来,这颗连母鸡见了怕都要歪头的玩意儿,竟成了我饭碗上的生死符?真是可怜又可悲!
我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还说什么三月孵不出就走人,怕是孵化后反手就把我给辞掉。还以为劫后余生了呢,原来是从一个火坑跳向另一个深渊。
但不管怎样,别说是一颗蛋了,就是颗炸弹,我也得接下。相较于现在就滚蛋,起码我还能苟活一段时间。
于是,我干脆地应下。对于三月后的结局,心里却是多了分坦然。
蛋明早就会被人送到我的出租屋。临走前,老板特意叮嘱我,不能让别人知晓此事,更不能让他们看到这颗蛋。
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却是丝毫不在意。
下了电梯,我并没有立即走向工位,看着这群乌压压的、埋头奋斗的同事们,我突然意识到,在这种压抑的地方,连空气怕是都充斥着病菌,日复一日的蚕食着人们的身体,腐蚀着灵魂。照这样下去,被裁不是必然的事吗?
我冷笑一声,算了,管他那么多干嘛,活在当下就好!
下班后,我竟难得的去放纵了一次。回去的路上,我吹着醉意的风,抬头望向夜空,不禁感叹——在这座钢铁森林的穹顶上,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就像我那没有光亮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像我这样盲目活着的人,城市的一处犄角旮旯便是我唯一的归处,精打细算的日子也总是数落着我捉襟见肘的人生。
我怅然地看着那黑压压的夜幕,幻想背上能够生出一对翅膀,奋力一扇便能高高飞起,一往无前地向这片穹顶冲去,将这压抑的天地撞得支离破碎后,便飞出天际,去寻找更广阔的天空!
可这终究只是幻想,我自嘲地摇了摇头,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仔细辨认着回家的路……
蛋送得很及时,不过该怎么孵化它,我却毫无头绪。关于这颗蛋,无所不知的网络,却是连它的一丁点信息也没有。
眼瞅着快赶不上地铁了,我干脆将它放到被窝里,打算趁晚上睡觉时就顺便给孵了。虽然网上有不少孵蛋的教学,但我压根就没打算认真孵,也不指望它能孵出什么来。光是白天的工作就让我累得不行,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干这事,更何况老板说让我孵,又没说让我怎么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孵化全看它自己造化。
山雨欲来风满楼,公司裁员风波愈演愈烈了,虽然并没有正式的文件下来,但各种小道消息却是不胫而走,闹得人心惶惶。换做以前,我肯定是茶饭不思,但现在嘛,自然是无所谓了,反正起码得等到三月以后了。
晚上,我将蛋重新摆好位置,确定夜里翻身压不到后,就躺在床上翻看群里沸沸扬扬的消息,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梦里,我看见自己飞奔在学校的走廊里,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感受着许久未有的活力,大步迈开双腿。
在楼梯的转角处,我来不及减速,径直撞上了一个小孩,只听见“啪嗒”一声,他手中的玩具被摔得粉碎。
我顿时慌乱起来,这下闯祸了!老师肯定得罚我。我慌忙起身,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座荒芜的岛屿。
“这是哪儿?”我话音未落,被撞的小孩已经爬了起来。他掸了掸裤腿,用亮晶晶的蓝眼睛望着我说:“我是彼得潘,这是我的永无岛。”他踢了踢脚边碎裂的玩具,“修好它,你才能回去。”
“可我根本不会修啊!”我盯着满地的碎片犯难,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彼得潘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珍珠似的白牙,眨眼间像只灵巧的松鼠,迅速捡起地上的碎片,一股脑儿塞进我的怀中。他蹦跳着冲向林间,扬起的仙尘在光束里飞舞,金穗般的睫毛忽闪:“跟我来,白胡子的大耳朵爷爷住在橡树洞,他的胡子编得像蜘蛛网,修玩具时还会哼海盗歌呢!”
我们踩着满地的松针狂奔,转眼间竟撞进一栋水泥大楼。刮了瓷粉的墙皮剥落了一大块,露出底下斑驳的红砖,在二楼拐角处,一道刷着灰白油漆的木门横在眼前,铁链歪歪扭扭地耷拉着,留出仅容侧身的缝隙。透过门缝,我好奇地向里面看去,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叮当声却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定眼一瞧,这分明是学校食堂!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我下意识转身往三楼冲,运动鞋底擦着楼梯发出刺耳的声响。
"站住!"彼得潘不知何时跃上窗台,他像炸了毛似的,用手指着我,眼神中还带有些怒气,“你要去哪儿,玩具还没修呢!”
我没有管他,径直跑上三楼,不料脚下突然打滑,我一头摔倒在地,却没有丝毫的痛感,反倒感觉像是躺在云朵上般绵软。
等我撑着墙爬起来时,喉咙里的惊呼一下子就蹦了出来——眼前哪还有食堂的样子?这里上下颠倒,天花板与地面无限延伸,形成诡异的镜像,一阵风吹来,吹得缠着藤蔓的电线在空中摇摆,波光粼粼的墙面也瞬时闪亮起来。
这时,我好像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抬头望去,天花板上竟倒悬着一座歪扭的小木屋!一缕青烟从烟囱里缓缓冒出,笔直地插入地板,泛起了阵阵涟漪。
看着玻璃里透出的微光,我心想,白胡子老人应该就住在那里。可我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上去的路。
“你是不是想上去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红头发女孩,扮出俏皮的模样,歪头打量着我。
我咽了咽口水,不等我开口,她却变魔术似的摸出个玻璃瓶,轻轻晃动着里面的无色液体,“喝了就能飞哦。”
“真的?”我有些怀疑,声音不自觉拔高。
她却突然脚尖轻点,像片被风吹起的枫叶般轻盈地悬在空中。她俯身看着我,扎着蓝丝带的羊角辫也微微垂下,“现在信了不?”
我猛点头,接过玻璃瓶后,迅速拧开瓶盖,一口气就喝完了。
我抹了抹嘴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期待着双脚离地的瞬间。这时,小女孩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呼吸混着饼干的香味轻轻吐在我的脸上,她小声说道:“好喝吗?”
我迟疑了一下,因为喝得很快,并没有尝出什么味来,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她却突然爆发出清脆的笑声,“骗你的!那是我的口水!”
“什么!”我怒不可遏地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小女孩向我摆摆手,好像是说再见,我感觉身体一轻,下一秒,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我又回到了永无岛。
人呢?短暂的惊疑过后,我踉跄着站起身,这才想起了彼得潘。于是我大声呼喊,却无人回应,空旷的海滩只传来浪涛拍打礁石的声响。
赤黄的的落日传递着归家的讯息,天色已晚,我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时,只听见“呜”的一声,一列长长的火车轰隆着从碧绿的丛林中钻了出来。
我该回家了,可彼得潘的玩具还没修好呢!他会伤心吗?他还会来找我吗?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在云端深处,彼得潘骑着飞鸟,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那闪耀的光,仿佛是他在对我眨着眼。
于是我爬上车厢,揣着玩具碎片坐在煤堆上。看着煤烟在暮色里舒展成翅膀的轮廓,我希望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能顺着烟囱蒸腾成苍白的絮语,在云端凝结成我告别的模样。
列车缓缓启动,在“呜呜”的声响中,驶向蔚蓝的海面,驶向金色的天边……
我猛地睁开眼,指尖攥紧床单的刹那,梦里咸腥的海风还萦绕在鼻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稀奇的梦。而那梦中荒诞的经历,却让我想起欢乐的童年。
我刚想回味一下,心里却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赶忙看了下手机,果然,我睡过头了。
扣掉的工资条安静地躺在键盘旁边,像片风干的枯叶,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当我敲下第一行字时,窗外掠过了一群鸟,我恍惚看见某只鸟的翅膀上沾着点蓝——那是梦里小女孩丝带的颜色,在现实的晨光里闪了闪,又消失在钢筋森林的间隙中。
梦的确是人最好的慰藉,刚刚我还在心疼被扣掉的工资,现在就因为童年遗落的糖纸,嘴角隐隐有了一抹笑意。
但工作还得完成,于是我被迫加班到深夜,连家都没回,在工位上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以至于第二天上班时,脑袋昏沉沉的,还要强打着精神工作,简直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一到家,我便栽倒在床上,怕第二天起不来,睡前我还强撑着困意定了闹钟。
梦里,我变成了一棵树。我的根,向土里不断扎深,贪婪地汲取更多的养分,泥土的凉意在根须间漫成涟漪。蒙蒙细雨从云端挥洒下来,温柔的雨声夹带着新茶般的清润,那是母亲年轻时的嗓音。裹着我乳名的音节,轻轻跌在新发的枝桠上,漾开一圈圈的心痕。在她春风般的怀里,我听见自己身体流淌的,是她曾经哼过的童谣,而此刻,她正用温暖手掌轻抚着我,让我以最舒服的姿态,使年轮在沉睡中舒展成岁月的诗行……
闹钟撕裂梦境的刹那,我艰难的睁开了眼,只觉无比烦躁,胡乱地关了闹钟,又闭上了眼。意识在现实与幻境间颠簸,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键盘的冰凉,我心中顿感一紧,挣扎着将树根从土里拔出,强行从梦中醒来。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自己坐在工位上敲打着键盘,顿时安心了不少。困意又席卷而来,两眼一黑前,我似乎瞧见组长向我走来。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差点摔落在床边。又是一场梦!自己又睡过头了!我着急忙慌的收拾了一下后,立即奔向公司。
幸好并没有迟到多久。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工位上应付着堆成山的资料,却只觉今天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当组长的高跟鞋声穿透办公室的键盘声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梦中细碎的沙砾,又变成密密麻麻的报表数字。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停在我工位前的刹那,西装外套带起的风掀起我桌上的便签纸,正好露出背面画的歪扭树冠。
不出所料,我被她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不过是迟到了两天,至于通报吗?这下倒好,一周的工资说没就没。
但比起心疼,我更担心起自己来。再这样下去,何止扣一周的工资啊,估计人都要给我辞退了!
我心一横,干脆把这月的休息日都用了,连着请三天的假,睡他个三天三夜,睡到昏天黑地,把困意统统睡没!
一不做,二不休,我当即去请了假。
结果,我还真就睡了三天三夜!以为情况会有好转,没成想却是变本加厉!
瞌睡越来越多,我也愈发魂不守舍。总是清醒得少,睡着得多。脑海仿佛被割裂了般,一半清醒,一半混浊,似睡非睡。甚至有些时候,我以为自己在睡觉,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在工作;以为自己在工作,醒来却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接二连三的通报将我这月工资扣得干干净净,工作也危在旦夕。
同事们都以为我找好了下家,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组长更是三番五次的跟老板反映。
眼看就要丢掉工作,这天,我在半夜里突然惊醒过来,头脑竟然难得的清醒!
我赶忙翻找手机,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从枕头底下掏出来摁了摁,却发现手机关机了。
充电器不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我挣扎着起身,想去包里找找。不料刚站起来,我就一头栽倒在地!
强烈的饥饿感突然袭来,胃部紧拧传来尖锐的绞痛,正不断刺痛着我的神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被饿醒的!
呼吸越来越急促,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我想动弹一下,四肢却没有丝毫反应。
此刻,肚子里仿佛有个无底黑洞,贪婪地吞噬着我残余的精力。世界逐渐蒙上一层黑雾,意识也如流沙般流入深渊……
可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我硬是凭借强烈的求生本能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从地板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我踉跄着走向离我最近的饮水机,跪倒在它面前,对着水龙头猛灌了几口水后,肚子才微微胀起,终于有了些气力。
我忐忑地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
绝望与无奈瞬间将我淹没,钻心的绞痛又突然传来,顿时,我双腿发软,眼前也阵阵发黑。
在即将瘫倒的刹那,我顺势向前趴倒在灶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摆放佐料的瓶瓶罐罐,我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对着它们胡乱伸出了手。
指尖刚触到一个瓶身,顾不上分辨,我拿起就是对着口一阵猛灌。
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一道火线顺着喉咙直窜胃部,势不可挡。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灌的是一瓶木姜油!
我猛地将口中的液体吐了出来,可却已经来不及,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胃部骤然痉挛。
我一下子跪倒在地,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剧痛。长久未进食的胃袋突然遭受重创,剧烈地抽搐着。
一股酸辣的热流直冲喉头,哪还关得住“闸门”!几口混着木姜油的清水呕了出来,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我又猛地呕了出来,胃里的液体不断倒灌,源源不断的从喉咙里流出,眼泪更是混着鼻涕不停流淌,霎时便模糊了双眼!
眼瞅着就要呕个干净,瞬时,一股酸臭的气息却直冲鼻腔,胃部剧烈抽动,翻涌上来的胃液灼烧着喉咙。下一秒,泛着黄绿的胃酸就裹挟着苦胆水喷涌而出。
这下,肚子里真就空无一物了。
我跌撞着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水池,刚趴在水池边,又是一阵干呕,我颤抖着拧开水龙头,大口吞咽着冷水,仿佛要将整个长江黄河都注入肚里,才能浇灭那烧心的烈火……
许久,我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似乎找到了克制睡意的方法。
天还黑着,我随便收拾了一下,经这么一折腾,现在却是没有进食的欲望了,只得坐等天再稍稍亮后,在上班前狼吞虎咽一顿。
但也还有一些时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床,我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惧意,现在再去睡一会儿是不可能的了,将手机冲上电后,我干脆坐在地上,背靠床沿,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
记忆断断续续,我仔细翻阅着公司群里的聊天记录,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又想起工资被扣得干干净净,我越看越心烦——本就是靠着这点工资过日子,这下咋办?一气之下,我关掉了手机,可满心的烦躁与无奈却无处发泄,只能将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揪扯着。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天也蒙蒙亮了,我正考虑着一会儿去吃什么。早餐要量大管饱,又要经济实惠,思来想去,干脆吃两碗面好了,顺便加颗蛋,就当是犒劳犒劳自己受伤的胃。
等等,蛋?!
我一激灵,赶忙爬上床,猛地掀开被子,却看见它安然无恙的待在那里。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出什么问题,要不然我还没法交差。
我把蛋抱起来,仔细看了又看,确认它完好无缺后,才把它放回床褥上,用被子小心盖着。
这些天自己睡得死死的,要是一个翻身把蛋压坏了,自己可真得完蛋!心里一阵后怕,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干脆将蛋换个地方放好了,四处看了看,也只有沙发在墙角投来静默的邀请。我突然想到,要不去睡睡沙发?我看着这柔软的、陷人的床,心里直发怵。与之相比之下,沙发就硬挺得多,睡着虽不安逸,或许能让我没那么嗜睡。想到这里,我当即敲定了主意。
当天夜里,我就睡了上去,但没过一会儿,脊背就生疼了,却不能翻身,只能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睡着简直难受极了。以至于当黎明的天光穿透窗帘时,我竟在闹钟响起前睁开了眼,虽然没怎么睡好,但这种久违的清醒感,却让我有些兴奋。
此后每夜,沙发的硬挺都在提醒我:安逸是温柔的牢笼,而适度的不适,才能在无穷尽的嗜睡中找回自我。
日子渐渐规律,我又开始迎接清晨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重新享受起早餐那氤氲的热气来。至于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心里想着就行了。
与此同时,公司的裁员风波不知怎的又平息了下来,老板为了鼓励大家工作的积极性,竟破天荒地搞了个全勤奖,数目还不少。
想着上月工资被扣得干干净净,我也是豁出去了,一直埋头苦干,连之前看我不顺眼的组长,竟也破天荒的在群里夸了我两句。
日子似乎越来越有盼头了,月末时,我也如愿得到了奖励。可这时,老板又突然叫我去他的办公室。
心中的警铃骤然响起,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办公室里,老板却出乎意料地夸起我最近的表现来,叫我就按这样的势头工作下去。我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结果老板话锋一转,他轻飘飘地说,“这是最后一个月了,你知道的吧。”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刚下班回到家,我就直奔卧室,用力掀开了被子。看着眼前这颗浑圆的、乳白的蛋,我的心里不由得思索起来:原本我是没打算孵的,因为料定自己待不久了,但现在裁员风波已过,
只要我把这颗蛋孵化,完成老板给的任务,我不就能继续待下去吗!
想到这里,我又燃起了希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留下后,月月拿着奖金的场景。瞬时,我感到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颗蛋该怎么孵呢?而且时隔两月,这颗蛋还能孵化吗?
我皱起眉头思忖起来。
想了又想,我干脆将蛋抱到沙发上,学着网上的方法,将手电筒打开后紧贴着蛋,让光线透过蛋壳,观察它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这颗蛋不会死了吧?
我眉头紧皱,抱着蛋靠在了沙发上,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心里却是一片乱麻——当初无所谓,现在倒好,追悔莫及。
焦躁的情绪更是不断翻涌。我不耐烦的闭上眼,想静下来思考,大脑却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粘稠滞涨的脑海中艰难转动。
烦不胜烦,我正欲恼怒时,周遭却突然变得寂静,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抚去身外的一切,抚平我躁动的心。
不知不觉中,呼吸逐渐舒缓,身体像是沉入云端,任由困意将我包裹。意识如流水般缓缓淌去,裹挟着思绪坠入虚无。
在这片温柔的静谧中,我渐渐陷入梦的深渊,心里却突然生出一道强烈的预警。我挣扎着撑开了一丝眼缝,双眼朦胧间,我好像看见,怀里的蛋正散发着奇异的光。只是下一秒,我便没了知觉,彻底昏睡过去。
在梦里,我身处莽莽孤寂的贾库沙漠,像影片里的蕾伊一样拾荒而生。
我个同伴们遇到了一个富家公子,他所乘的飞船失事,不得已向我们求助,在得知他是为了不久之后的联姻而初来此地,准备去约会他那素未蒙面的未婚妻后,我们打晕了他,并劫掠了他的飞船。
同伴们匆匆带着财物去销赃,而我呆站在原地,细细打量着倒在沙地上的公子哥。
天色渐浓,风轻刮起细沙,拂过他苍白的面庞,吹起他金色的卷发。我慢慢蹲下身,撩起他的衣角,细捻着那绣有金线的白色长袍,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舒适触感,我好似在细抿一口甘醇的美酒,久久不愿放下。
这个身份高贵、养尊处优的人,此刻就躺在我眼前。尽管他灰头土脸地蜷在风沙之中,可那浸透血脉的矜贵气质,正从狼狈表象下幽幽渗出,震颤我的心魂。
近在咫尺的距离间,阶级的鸿沟轰然显现。我忽然明白,有些尊贵,生来便镌刻在骨血里,这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我怅然若失,满心空落。心灰意冷之下,夕阳也同情似的向这里投来最后一瞥。浓稠的夜色如潮水般漫过天际,逐渐笼罩世间,此后就是无尽的长夜。
寒意袭来,我却不为所动,只是直直地盯着公子哥,若有所思。
在无人窥见的角落里,羡慕与嫉妒悄然缠绕,扎根在自卑的沼泽深处,绽放着妖异而扭曲的花。瞬时,近乎贪婪的渴望化作摄人的魔力,攥紧了我的心脏。滚烫血液在喷张的脉搏里奔涌,一个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
我要代替他,像达达尼昂披上伯爵的华服那样,用假冒的尊贵去奔赴这场不属于我的约会。我要让这场刺激危险的僭越,成为击破命运屏障的利刃。
于是我剥下公子哥的衣服,好好打扮了一番后,带着莫大的忐忑与勇气,成功推开了美人的房门。
再次清醒时,我的面前放着一瓶木姜油。我失神地盯着它,虽拨身于冗长的梦境中,心思却飘向了远方。
在梦里,或许是她太过美丽,让我忘却了紧张,忘记了自我。没有苟且的激情,更没有世俗的欲望,我只是沉溺于一片温柔的海洋,一个粉色的天堂……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美好的泡影终于在醒来的时刻破灭。我自嘲地摇了摇头,将自己从呆滞中抽离。
幸好这次清醒得早,一阵后怕的同时,我撇头看着放在身旁的这颗蛋,这颗怪蛋!心里无比惊奇——怪不得老板叫我孵化它,原来是另有玄机。
目光惊疑不定,大脑飞快运转。自从它来到我家后,我就变得嗜睡起来,特别是跟它近距离接触时,那些荒诞的梦境更是如影随形。
思绪纷飞间,我捧起这颗蛋,仔细端详着它。瞬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想——难不成蛋壳里面是个未知的存在,而梦就是孵化它的关键?
嘴角微微咧起,喜意涌上心头。
我飞奔到老板办公室,将蛋放在桌子上,兴奋地向老板诉说我的发现。可老板却认为我发神经,将我痛骂了一顿,说着就要辞退我。
我脸色涨红,那些关于梦和蛋的奇妙关联如鲠在喉,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脆响,世界突然变得安静。
空气凝滞的刹那,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目光迅速扫向桌面。只见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怪蛋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下一秒,蛋壳轰然碎裂。
瞬时,激动的心疯狂扑腾,我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蛋壳。
这层层堆叠的碎壳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产物?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手里的动作也愈发快了。一片、两片,我不停地翻开碎片,仿佛已经看见那生命的乍现。
可很快,我就惊慌起来,碎壳越翻越少,直至见底,也没有任何发现。我慌乱地翻了又翻,发了狂似地找了又找,却还是一无所获。
偌大的一颗蛋,除了一堆碎壳,里面竟空空如也!没有蜷缩的幼体,没有裹着粘液的生命,更没有任何能支撑我疯狂猜想的存在!
我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老板,他却一脸冷漠地盯着我。沉默震耳欲聋!
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间,我踉跄一步,身形猛地一坠,重重砸在地上。钻心的疼痛混着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我彻底晕倒过去……
再见时,我是她婚礼的一个卫士。看着她亲昵地挽着公子哥的手,走进了神圣的殿堂,我的心里恍惚有种失落感。
我忽然记起,初见那天,她坐在闺床边,一动不动,像只笼中鸟,呆望着光亮的外边。
我轻轻地掀开床帘,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像个羞赧的小孩,缩着手脚,低头看着脚尖,固执地守着我们之间的间隙。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芳香,萦绕着我心思飘向远方。在进门之前,我不止一次地幻想她绰约的身姿和姣好的容颜,幻想着与她相处的细节,每到这时,心儿永会不停的加速,雀跃地欢呼。可真见到她时,我却摒除了一切念想,安分地坐在她身旁。
对于美,我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定义,但我认定,她就是美的化身,只一眼便叩开我的心扉。
许久都没有动静,我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微微转过脸,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她。她却突然侧脸看着我,目光交汇间,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黑直的长发垂下,几乎要遮住她半边面庞,隐入发丝的眼睛,应该也像看着我的这只一样,有着乌黑的瞳孔,并不透出光亮,而深邃的眼眸,却散发着平静的目光。她身上有种摄人的魔力,直入我的心魂,恰到好处,却直入心魂。能看见她隐隐闪过的泪光……
这时,画面一转,我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探信的哨兵。
我走上阶梯,步入狭长昏暗的过道,看见女仆们正掩嘴偷笑。我循着她们的目光转头,却看见房门虚掩着,里面还隐约传来暧昧的声响。
这缝隙,不知是疏忽还是刻意,我扫过女仆们一眼,似乎看见她们正用羞红的脸颊揶揄着令人羞涩的欲望。
尽管任务的结果已了然于心,但我还是轻轻的推开门,像当时那样,轻轻的走了进去。幸好,垂落的帘幕将他们隔在了视线之外,只有那声响,并未因我的闯入而有丝毫收敛。
没有窘迫,没有害羞,我只是静立聆听。片刻后,我随手拈起桌上的一件小物,作为来过的证明,便转身离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漫无目的走着,不去想她是否认出了我,也不去想那位公子哥是否察觉了我冒名顶替他。她本就不属于我,我也从未奢望拥有。而那次相遇,不过是一场美丽的幻梦。
只是,若当时再勇敢些,在她拭去泪水前,给她一个拥抱,如今又会怎样?
这个念头浮起时,我下意识望向窗棂——竟也是紧闭的。
我随即转身,步入无垠的沙海,身影渐渐融于漫漫黄沙。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沙发上。
夜深了,周围很安静,黑魆魆的世界,好像深邃得可以放空一切,可我的心却有种莫名的难受。
黑暗中坐了许久,我摸索着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把冷水,用力揉搓着脸颊。冰凉的水花溅湿了衣襟,我无奈地打开灯,打算去换件上衣。
转身的刹那,目光扫过湿漉漉的镜面——我顿时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镜中映出的,分明是那位公子哥的脸!
我猛地冲向沙发,双手在黑暗中疯狂摸索——蛋呢?慌乱中我拍亮顶灯,刺目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沙发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蛋的影子!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难道说,那颗蛋从来就不存在?这一切,都只是我无聊透顶的臆想?
这时,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开——总监在群里发布了裁员公告。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一瞬间,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狠狠攥紧!我瘫坐在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办公室近半数的人都将离开。通知上说,老板会按工号顺序,一个个叫人谈话。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粘稠地流淌。终于,叫到我的工号。
刚踏进电梯,名单上排在我后面的几个同事也挤了进来。“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太煎熬了,”其中也应和着说,“不如直接去老板门口候着,早死早超生。”
我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看着楼层数字跳动。
签完字,我走出公司大门,僵立在写字楼通体玻璃幕墙的巨幅镜面前,望着倒影里那个失魂落魄的自己,眼神空洞。
眼眶渐渐发涩,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却突然发现,倒影的背上,毫无征兆地展开了一双遮天蔽日的巨翼!仿佛只需轻轻一振,便能撕裂沉闷的空气,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飞向云霄云外。
轰隆!苍穹深处炸开一声巨响!我猛地抬头,惊骇地发现——无垠的天幕,竟如脆弱的玻璃般碎裂开来!刺目的白光从裂缝中奔涌而出。
这一幕竟似曾相识,我忽地想起那颗碎裂的蛋。
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奋力扇动翅膀,身体竟真的腾空而起!于是,我奋力扇动翅膀,竟真的飞起来了。
我又惊又喜。突然,一道撕裂天地的炸雷轰然劈落——天,真的开始崩塌了!
巨大的碎片如同灭世的山峦,裹挟着毁灭的气息纷纷落下。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我被砸了下去,从空中砸到地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迷糊中,我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或者说,自己的灵魂正在剥离。或者说,自己的灵魂正在剥离。
我并不伤心,反倒是有些欣喜——世界这颗蛋终于要孵出了。我忽然想到,当时自己怎么没有用显微镜看看那颗碎蛋呢?说不定里面真的孵出什么奇异生物来,只不过跟我们一样渺小罢了。
可终究是见不到了。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一丝无比爽朗的笑声,穿透了毁灭的轰鸣,钻入我的耳中。
下一秒,漫天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我,彻底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