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一个人的生命胎记,不管你走多远,总是走不出故乡的情怀。
在外地工作二十多年,朋友常问我:哪里人?我说:莲花人。朋友又问:莲花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换个话题答道:“‘莲花血鸭’这道菜尝过不?”有的朋友说:“在南昌吃过,味道很美!但不知道是以莲花县冠名的菜。”这个时候,我卑微的心态顿时变得有点自豪起来。我说:“莲花是一座山城,过去属于吉安地区管辖,现在属于萍乡市管辖。”接着,从井冈山根据地说到安源煤矿大罢工,从革命先驱陈竟进、贺国庆的一支枪闹革命说到甘祖昌将军解甲归田当农民、龚全珍老阿姨的不忘初心,朋友似乎不感兴趣。还是回到了吃的话题。血鸭的来历?血鸭怎么炒?
关于血鸭菜名的来历,过去没有记载,老家人一代接一代地叫“血鸭”。后来,文人们弄了个文天祥聚义抗元的典故:宋景炎元年(1276年),元军占临安,大举南下。宋丞相文天祥集师勤王,一时间,各地抗元斗争风起云涌。莲花境内数千壮士群起响应,筑起山寨,抗击元军。一日,各路豪杰聚会在一起,商量举国大业,准备升帅旗,饮血酒,但当时缺鸡,遂以鸭血代之。文丞相与聚义壮士们共饮血酒,以振士气。火头军刘德林,炒得一手好菜,这次却因心里紧张。慌里慌张的炒了几个菜。轮到炒鸭子,他将切碎的鸭子放入锅内,由于慌乱,把刚才没有喝完的血酒当成辣酱倒了进去,等到明白过来已经迟了,无可补救。他唯恐倒了血酒不好吃,便小心翼翼的炒着,忽然闻到一股香辣味,仔细一看,见菜呈浆糊状,紫红色,一尝,比往常的味道更鲜美。刘德林大喜过望,心里说:"今天第一次炒出如此鲜美可口的菜啊。将菜端出去,文丞相一尝,赞口不绝,问道:此为何菜?刘德林随口答道:血鸭。文丞相站起来庄重地说:今日各路豪杰会聚一堂,商量利国大业,我们喝血酒,吃血鸭,誓与敌人血战到底!山摇地动。是日出师,收复永新等县,一时气势大震,威名远扬。从此,“莲花血鸭”也就名扬天下,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后来,又承蒙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朱益藩的大力引荐,"莲花血鸭"成了晚清宫廷的皇家菜谱。
故事是真是假,谁也无法认证。但老人们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夏天的庐山会议召开,省政府领导点名叫莲花县招待所的厨师李桂发带几只仔鸭赶去南昌,专为毛泽东主席和贺子珍、曾志等井冈山的革命老人炒过血鸭。这个时间不长,估计不会是假的。
血鸭怎么炒?过去是秘制,而今百度上可以搜到:将不能超过两斤重的莲花鸭子(鸭崽里)宰杀,盛血的碗里放半碗陈糯米酒(垄西乡做法)或盐水(上西乡做法),筷子将血搅拌一至二分钟,不让血凝固。同时,将鸭子脱毛洗净,剁成很小的碎丁块备用。再切半斤辣椒,生姜、大蒜若干。等锅红时,将茶油倒入爆炒鸭肉,将水分烧干后放少许陈糯米酒,加入盐并盖上锅盖,待七分熟时,放入辣椒、生姜、大蒜。起锅前将鸭血倒入,翻炒后装盘即可。
朋友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说:“过去我以为是羽毛如血色的鸭子,原来是用血炒鸭子。”说道做法时,朋友似乎没有听懂,不停地追问细节,还用笔记下。看到朋友渴望的生态,我忍俊不禁。“你听懂了也没有用。鸭子必须是莲花的鸭子,米酒必须是莲花的米酒,辣椒必须是莲花的辣椒,否则,你怎么也炒不出这个味道。”我说,朋友急促地说:“那只有你下次带我去莲花吃哦!”我随意回答:“好的。”可是,我应允了十年,依然没有兑现。朋友失望地说:“只有等你退休后啦!”
其实,作为一个地道的莲花人,我小时并不喜欢吃血鸭这道菜,也炒不出人们所说的那种美味血鸭。一直到成年后才喜欢上血鸭这道家乡菜,但我炒过几次血鸭,至今都炒不出传说的味道。
回想,还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经济拮据,不是能够经常吃上血鸭的缘故。除非家里来了远到的贵客,才会炒血鸭。不过每年的中元节,家里叫七月半“鬼节”,家家户户都会炒血鸭这道菜,用血食祭祀鬼神,保佑后代平安。母亲说这是传统习惯。记得,当时只有一只鸭子,满碗辣椒,兄弟姐妹四、五个抢着吃,本来年小就抢不到,加上肚子里少油水,越吃越觉得吃不饱,干脆慌称不喜欢吃,母亲会另外煎两个荷包蛋,让我独享。久而久之,家里人都说我不吃血鸭,我也怕家人说我骗他们,也就真的不好意思吃了。
直到参加工作后,家里经济好转,我又学会了喝酒,才开始学会上血鸭这道菜。尤其是当我每年从外地回家休假,吃着母亲炒的这碗血鸭,陪着父亲饮酒,边喝边聊,觉得是最美妙的时光了。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那么多炒血鸭的理论,炒的血鸭却是很好吃。当父亲把鸭子褪毛、洗干净后,剩余的事情就是母亲的了。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剁碎、切辣椒、生姜,炒菜,不要任何人帮忙,瞬间就是满桌子菜,血鸭肯定是桌子上的一道最美的主菜。母亲炒的那碗血鸭,色泽亮丽,味道鲜美,辣而不伤喉咙。让人吃后欲罢不能的滋味至今回忆,还是满口生津,食欲大增。
记得父亲好客又好酒,经常带同事到家里吃饭聊天,一吃就是几个小时,酒足饭饱后,都说母亲的血鸭炒得好,母亲总是笑笑说:“炒得不怎么好!”其实我知道,母亲虽然常常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听了客人的赞誉,还是很开心的。客人走后,母亲又忙着收拾碗筷,将剩余血鸭菜碗热滚和饭吃得干干净净。
当时,公家的人还是凭票供应粮食,客人来多了,家中的粮食不够吃,买菜钱也不够。母亲时常是每月十五号发工资时很开心,月底就常开始发愁。而母亲从来不在客人面前流露出不悦。她教导子女说:“借米待客是传统习惯。谁的脚步也不会乱走错门。”意思要我们热情待客。
后来,不知怎的,我参加工作后,也学得像父亲一样好客,经常带朋友来家里吃饭。母亲也是炒个血鸭,作为压轴的主菜,同样博得朋友的称赞。直到母亲头发斑白,闻不了油烟味,家中也就很少吃血鸭这道菜了,客人也渐渐少了。亲友们都说:吃过我母亲炒的血鸭后,吃其他人炒的血鸭,觉得没有什么味道了。
关于“血鸭”,其实我还有一层情愫。乌溪陈氏家谱中记载,陈氏开基祖是宋朝御史,也算蛮大的官,一千年前从湖南攸县迁徙安福县乌溪定居,也就是现在的莲花县坊楼镇罗市村一带。可我从小又听过一个民间传说:乌溪陈的祖先来乌溪定居后,搭棚居住,养鸭为生,曾在六市乡发现了一块风水宝地,故意放鸭子吃人家田里的谷子,被人打死。一场官司后,就安葬在这块风水宝地。以牺牲自己的老命达到占地的目的……
这似乎是老家人不喜欢讲述的一段野史,不知故事是否真假。然而,之于我来说,却是很觉亲切。记得,在七十年代,老家人家家户户养鸭子。早晚都有一群鸭子从老家的大门口走过,邻居间相互打个招呼,客套几句,问一句:“吃了冒?”“马上吃。”“得咕里吃”“窝里搞好哩”……这个对话的情景十分清晰,记忆悠长。
我想,宁愿我的祖先是养鸭子的,也不喜欢祖先是什么朝廷的官员。因为,前者觉得真实亲切,后者显得有些不靠谱。当代人修谱,人云也云,以讹传讹,总喜欢将祖先往名人身上贴,哪怕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这种想法,对老家人说了肯定会挨骂的。
甜美血鸭菜,悠悠故乡情。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父亲一个人离开了老家,爷爷、奶奶在老家耕作,守候着故土,奶奶为父亲送行,炒的一碗佳肴就是血鸭。九十年代初,我长大后,又离开了老家的莲花县城,母亲为我送行,炒的佳肴也是一碗血鸭。进入新世纪,我的女儿长大后,走得更远,离开吉安,上北京,下深圳,去国外,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临行前,我和妻子带她到老家祭祖,在她姑姑家里,也是吃了一碗血鸭。
父亲去世后,安葬县城。后来县城开发,又迁回老家坊楼。此后的每一个春节,我是一定要陪妻子回老家走走,给祖先上个坟,给家族老人们拜个年,去爷爷的老屋看看……故土难忘。改革开放后,老家人搞多种经营,迅速富裕起来。遗憾的是,我再也看不到故乡家家户户养鸭子的景象,弄得想吃个血鸭,也要跑到镇上的馆子店。虽然,馆子店里的血鸭味道不错,可我总觉得无法同母亲炒的血鸭媲美。大概是馆子店里吃饭,少了一种氛围,少了一种亲情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