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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锦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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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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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霭记

自幼喜静,又因上学缘故,平日总不欢喜外出爬山涉水,常在书中,只觉江南秀媚,北地雄奇。此番因缘际会,竟登上故土佛山高明的皂幕山,倒要看看这“深黑帷帐”能有何等景致。车至山麓,恰是午后雨霁,山色如洗,苍翠欲滴,远望果真似一袭墨绿帷帐垂天而下,颇有几分神秘意境。“皂幕”二字,原取自“深黑为皂,帷帐为幕”,眼前这片苍翠深邃的林木,确如无边绿帐,目力难穷。

入山小径以本地红砂岩铺就,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石阶缝隙间钻出茸茸青草,踏上去软绵绵的。两旁树木枝叶交错,将天光筛成碎金,洒了一地的斑驳。山气湿润,裹挟着腐叶与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岭南特有的植物清香。

山中树木多为岭南乡土树种。木荷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马尾松挺拔如戟,杉木成林如翠屏,青冈栎枝叶婆娑。最多见的还是各类蕨类植物,从拳卷的幼叶到舒展的成叶,在潮湿空气中生长得格外茂盛。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诉说着山中的秘事。

行至半山,忽闻水声淙淙。一道溪流自石罅间涌出,水极清冽,溪底砂石历历可数。溪中石块被水流冲刷得圆润,表面附着薄薄的青苔,绿得可爱。我蹲身掬水,凉意霎时窜遍全身。水中有极小的鱼苗游弋,忽聚忽散,如同碎星闪烁。石缝间还可见到山蟹悄悄爬行,一见人影,便敏捷地躲入石下。这般微末的生命,竟也活得如此起劲,叫人不由得肃然。

愈往上行,山路愈见陡峭。两旁岩石奇崛,有的如卧虎,有的如立鹤。石缝中顽强地生长着各种植物,它们的根须深入石中,汲取着有限的养分,却依然枝叶繁茂。前日刚下过雨,腐木间冒出许多西水菌,伞盖饱满,色泽如蜜,在幽暗处发出淡淡莹光。西水菌是岭南特有的菌菇,每年五月西江水起时,正是这种菌菇山中蓬勃之际,故得此名。

转过山弯,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处天然平台,视野极佳,可以望见远处的山峦起伏,如黛如烟。近处的山坡上开满野花,以杜鹃为最,红白相间,热热闹闹地挤作一团。花香浓得化不开,招来蜂蝶乱舞。细看花丛中,有蜜蜂正忙碌采蜜,翅膀振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彩蝶翩翩,时而停在花蕊上,时而双双追逐嬉戏。花叶间还藏着几只蟋蟀,碧绿的身子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忽觉劳累,便择一平整石块坐下,静观山色。忽见一只松鼠自树梢跃下,停在几步开外,捧了颗松果大嚼。它似乎瞥见了我,却不惊慌,只偶尔抬起黑豆似的眼睛瞟我一眼。稍远处,几只画眉鸟在枝头跳跃鸣唱,歌声清越动人。人与生灵这般相安无事,倒显得格外珍贵。据山里记录,其中竟多达119种动物!它们各自过着忙碌而不为人知的生活。

日头西斜,山中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树影被拉长,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抽象的画。鸟鸣声此起彼伏,画眉的清越,黄鹂的低回,山雀的急促,仿佛在合奏一支黄昏曲,在寂静山林中格外清晰。

下山时另择小径,这条路更为幽僻,石阶上青苔厚积,踩上去滑腻异常。林木愈发葱郁,几乎遮蔽天光。腐木间西水菌愈发多了,有的刚刚破土,伞尖还沾着露珠;有的已然舒展,如同张开的小伞。这些菌子散发着特有的清香,与泥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好闻。几个本地人挎着竹篮,正在林间细心采摘,想必是要带回去做一碗鲜美的菌菇汤!

途中遇一老翁,拄竹杖而行,步态稳健。问之,乃山中常住之民,日日上下山如履平地。言谈间说起山中变迁,老翁慨叹,虽树木年年生长,花开岁岁相似,然生态环境已大不如前。鸟类日渐稀少,就连西水菌也不似往年那般多了。言罢摇头而去,背影瞬即没入林深处。我伫立良久,竟不能语。人或许如此这般,在享受自然恩赐时,亦在不知不觉间毁坏它的平衡。

返至山脚,回望皂幕山,它依旧苍茫如黛,默然矗立于天地之间。这座海拔804.5米的山峰,冠绝佛山,有“佛山第一峰”之誉。千万年来,它见证过无数生命的来去,却从不曾更改姿态。而我们这些过客,只能短暂地领略它的美,然后回到自己的樊笼中去。

山色依旧,人已非昨。每一次与自然的邂逅,皆是一场短暂的救赎,亦是一次长久的怅惘。我们终究无法真正回归山林,只能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偶尔怀念那份原始而纯粹的美。

归途上,车窗外的皂幕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天际线下。但我知它依然在那里,沉默地,永恒地,美丽着,也苍茫着。似这世间许多美好之物,我们只能路过,无法拥有。

人生在世,竟多是过客。而山,永远是山。然依旧这般,永远倒也像个虚妄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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