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柚子的女人

种柚子的女人

徐昌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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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虽已悄然而至，渝西平原依然是高温难耐，酷暑没有一丁点消退的意思，人们在热浪中备受着煎熬。突然，从巴岳山方向飘来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将火辣辣太阳遮住了，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天色却暗淡了下来。

这天在双朝门柚子园，李二姐和三个农妇开动抽水机，正在为两百多亩柚子树浇水抗旱，她们从清晨开始，头顶烈日连续奋战数小时，此时已是人困马乏之际。李二姐无意中抬头朝西边望去，黑压压的乌云已到头顶，顷刻间，豆大雨滴落了下来，她鼻子一酸，眼帘盈满泪水，疯一样向山坡飞奔而去，一边奔跑，一边不停地喊叫着：“下雨啦、下雨啦！”叫喊声淹没在“突突突”抽水机轰鸣声里。三个农妇还在抱着水管浇水，直到密密麻麻的雨滴劈头盖脸砸在头上，砸在脸上，砸在身上，她们才关掉抽水机，仰头傻乎乎望着天空，任由雨水洗刷炙热的身体，片刻，不知道她们在呼喊着什么，也像疯了一样奔向山坡院子。对于这场暴雨，她们已经渴求了二十多天了，每天头顶烈日在热浪里穿梭劳作，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二姐本名叫李远碧，她是重庆市永川区三教镇居民，曾经在镇上营过服装店、火锅馆和川菜餐厅等生意，靠着勤劳双手，过上了富裕的城镇生活。也许是吃苦耐劳的遗传基因，也许是源于土地的挚爱和眷恋，2014年那年，正值暮春之年的李二姐，在永玻村双朝门流转了208亩山林土地，毅然决然再次创业，她从福建引进高档柚子品种，栽种了6800多株三红柚、600多株葡萄柚、400多株沃柑。柚子园旁边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沟，是从巴岳山流淌下来的山水，常年带着氤氲之气，滋养着两岸生灵。

李二姐一头扎进农业，成为一个种柚子的女人时，自己没有多少果树种植技术，全靠技术人员指导和自学，在最初那几年硬生生交了不少“学费钱”。她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流转208山林土地时，要把以前栽种的老树子砍掉，把老树桩移走，平整出土壤场地，修建起蓄水池，安装上喷洒农药管道，硬化了柚子园之间的道路，每一项都是一笔大支出，这些基础工作消耗了一年多时间。在考察柚子品种时，李二姐挑选了三红柚、黄心柚和葡萄柚三个品种，全部柚子树苗栽了下去，在精心侍弄下，三年后，三红柚开花挂果了，而黄心柚迟迟没有动静，她赶紧向农技专家求助，才知道这里土壤并不适合种植黄心柚，她含着泪水狠心把黄心柚砍掉，嫁接了三红柚和泰国青柚，重新补栽了柚子新品种，又是三年过去，这批柚子树终于迎来了开花结果。六年多时间，无论是管理成本，还是人工成本，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还有花费的精力，几乎让人负担不起，特别是时间成本，她更是输不起啊！

李二姐虚心向果树技术专家请教，加上折腾的六七年时间，她终于摸清了柚子树的脾气，摸索出柚子树的种植技术，柚子树特别娇气，枝叶和果实喜欢阳光，而根系和土壤又需要保持湿润，种植柚子就像抚养孩子，既要耐心呵护，又要细心管理，还要满足柚子树对于阴与阳的调和需要。如今，柚子园在李二姐的悉心照料下，柚子树已全部进入盛果期，柚子树枝干挺拔，叶片光滑整洁，柚子果实皮薄肉嫩，永川区和三教镇的农技专家观摩了她的柚子园后，连连称赞，夸奖她的柚子种得好。

2

柚子园天天都有做不完的农活，施肥、喷药、杀虫、套袋、除草、浇水、采摘、整型，修剪，每一项都是既繁琐又重复的体力劳动。每年开春后，李二姐开始忙碌起来，柚子园需要大量劳动力，她常年聘请村里的妇女们在柚子园务工，施肥是一年里的重头戏，柚子树一年要施三到四次肥，在柚子开花前，要施一次催芽肥；在四月份，柚子挂果时，要施一次保果肥；在七八月份要施一次壮果肥；在柚子采摘前还要施一次采果肥，几次施肥后，为柚子树生长持续堆积着养分。

经过第一轮施肥，柚子树结满了柚子，每个果实抢着吸收土壤里的营养，要让柚子果实均匀生长，光照充足，李二姐带领农妇们将那些幼小的、晒不到阳光、果型差的柚子摘掉，每株柚子树只保留30-50颗柚子，让阳光照耀在每一片叶子和果实上。夏至过后，精壮的柚子果实逐渐膨胀定型，要抓住晴好天气，每个柚子都要套袋保护，减少病虫的侵害。全部柚子套完保护袋后，又进入伏旱天气，土壤干枯得快，又要忙着为土壤浇水保湿，浇水又是一年中的重头戏，两百多亩的柚子园，每天都用抽水机为柚子园浇水抗旱，这又是一项持续时间长的繁重劳动，在2024年重庆遭遇超长期“秋老虎”施虐那段时间，热浪滚滚、土地龟裂、柚树枯焦，李二姐带着几个农妇，轮流守着抽水机浇水，两台抽水机不停运转消耗了大量的用电量，致使家里的空调也带不动了，电力负荷满足了柚子树，却无法满足人的用电，可惜人就遭罪了。

李二姐每天早上5点过起床是常事，不管天晴下雨，每天到园子里走两三遍是雷打不动的习惯，用她的话说，每天在柚子园走一走心里才踏实。在柚子林穿梭，用脚步丈量土地，用汗水浇灌希望，每一寸土地都有辛勤耕耘的足迹，每一颗柚子树都有精心呵护的印记，柚子园是一生的心血啊。柚子园农事最繁忙的时候，有七八十个村民在这里劳作，他们像“牛马”一样干着农活，善良淳朴的村民们懂得这样的道理，他们多劳作一些，李二姐就少一点农活的牵绊，有更多精力去开拓市场，有更多时间去思考柚子园经营问题。对于这些，李二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心里明白，这些可亲可爱的乡邻乡亲心疼她这个妹妹呀，自己只有全部身心把柚子园经营下去，让村民们有活干，有工资收入，才不辜负乡亲们对自己的期望和照顾。

李二姐在柚子园连轴转地劳作，犹如一个拧满发条的机器，时刻都处于“忙碌”状态，一刻也不敢偷闲，有几次心生出给自己放一次假的念头，但一想到几千颗柚子树离不开自己，只得打消这些念想，那种渴望放下身心的想法是多么的无助。记得有一次去医院看望病人，竟然觉得病床上躺着的病人好幸福的感慨。李二姐在柚子园日复一日穿梭，与农村大妈大嫂一般模样，想起以前在城镇的精致生活，简直是判若两人。

从2014年到2025年，十二个年头，柚子园虽然有收获的喜悦和快乐，更多的却是劳累和辛酸，在李二姐看来，柚子园即使有再多再苦再累的农事，也能咬咬牙承受下来，真正让她感到心力交瘁，是商场如战场的挑战，同行之间的竞争，还有中间商的拼命压价，在残酷现实面前，很多时候都感到迷茫和彷徨。后来，在永川区农委和三教镇政府支持下，永川职教学校免费为农业种植户提供展示平台，手把手教直播短视频，扶持大家进入电商“新赛道”，实施“线上+线下”营销策略，李二姐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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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农民丰收节来临之际，我开车导航来到李二姐柚子园，这是我第二次来，上次是十天前，我跟随永川作协的作家们来到柚子园采风，观摩了李二姐的柚子园，倾听了她的创业故事，让我感受颇多，在翻看她的“朋友圈”后，感觉意犹未尽，所以这次又来到李二姐柚子园。

车还没有停稳，几条小狗摇着尾巴围了上来，我吆喝开小狗，走进农家小院。小院里摆放着石缸、石磨、石臼窝和石猪槽，还有各种各样土陶罐，整个小院简约而整洁，一阵微风拂过，挂在花架下的风铃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站在院坝边，放眼望出去，一片又一片的柚子树，金黄色的柚子把枝条压弯了腰，我已经嗅到了柚子的味道。

李二姐端出新泡的薄荷茶，又钻进柚子园，采摘了一个三红柚，麻利地剥开皮子，一股浓郁的柚香扑鼻而来，顿时让人神清气爽，她递过来几瓣柚子，淡红色的三红柚果肉晶莹剔透，我撕开一瓣柚子递进嘴里，果肉水分充足，酸甜化渣，口口爆汁，不愧为“天然水果罐头”之美誉。我问今年柚子销售前景怎么样？她说已经有三四家电商已经在联系了，我说，这样就解决后顾之忧了。我们吃着柚子，聊着柚子园的事，她突然说自己全身心都在农业种养上，顾得了这边，必然会失去那边。有一次她忙于给柚子施肥，女儿打来电话说今天过生，责问妈妈怎么没有带她出去玩耍，女儿生日也是自己的苦难日啊！那份自责顿时涌上心头。还有一次女儿感冒发烧住进医院，她没有时间陪伴在女儿身边，直到深夜忙完才去医院，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委屈地说：“你干嘛还来接我啊？”看见女儿嘟起小嘴的样子，李二姐心里既内疚又难过，感觉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女儿十三岁那年写给自己母亲节的信件，过了几天才拆开看，信是这样说的：“从小到大都是您做我的盖世英雄，为我遮风挡雨，现在我长大，就让我为您服务吧，永远爱您的女儿！”李二姐读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顿时就滚落了出来，她知道，小小年纪的女儿已经很懂事了。女儿初中毕业的时候，同寝室的女同学都在等着母亲收拾被褥床单和生活用具，而女儿已经把这些行李打包好了，她一到学校就提着行李就回家，女儿从小自理能力就很强，这让李二姐十分欣慰，同时又有些忐忑，自己的勤劳来源于母亲遗传，如今，看着勤快能干的女儿，竟然心生一些不安，害怕女儿又遗传了自己万事皆操心的基因。

想不到坚强的李二姐，还有如此温情和脆弱的一面。我呡了一口薄荷茶，那特有的醒脑提神的薄荷清香，顿时让人放松了焦虑情绪，我对她说：女儿大学毕业后，她肯定会选择所学专业相关的职业，会朝着她的人生目标去奋斗，即使以后回来承接这片天地，也会利用所学之长，要在智慧农业上做文章，运用物联网技术，比如无人机巡航，科技农活，植保传感技术等等，减少天气变化带来的影响，对土壤、温度、光照、用水、养分实施精准管理，打造智慧果园新生态，肯定会让更多劳动者解放出手脚，到那个时候，一部手机就可以管理柚子园了。

李二姐听着我的讲述，紧拧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我想她肯定听明白了，传统农业肯定要向信息化、数字化和智慧化转型发展，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李二姐满怀欣喜地邀请在国庆节期间过来品尝柚子，品尝农家菜，我爽快地答应了她的邀请。

半晌时分，我辞别李二姐这个为了信念种柚子的女人，嗅着田野里泥土的气息，闻着柚子园果实的清香，一路轻松回到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