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人孤坐于家门口这座拥有两百余年,甚或更久远的石拱桥上,任思绪如潮水泛滥。
那些流淌着的、渐渐远逝的时光碎片,浮现出一张张面孔、一个个身影,既清晰又模糊,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牵拽着一桩桩往事纷至沓来。寻思着,这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物事,是否早已堆砌、镶嵌于石拱桥久经风霜的纹理?它们是长眠的记忆,是丝丝缕缕的乡愁?或许,只有这爬行、遍布于石板面上的青苔,才是最好的见证,兴许能告诉我些什么?
远去的记忆里,石拱桥上面从未曾出现过青苔。然而,任其表面再千疮百孔,再光溜溜的纤尘不染,始终抹不去曾经的无忧无虑、灿烂无邪的欢声笑语。现如今,昔日的一切 ,似乎都不复存在了。唯有桥下的潺潺流水, 一如既往、不离不弃地低吟浅唱;唯有点缀于石板面深深浅浅的青苔,在忘情倾诉着日渐远去的悠悠岁月和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石拱桥自南而北横卧于村子东头,桥下有着长年奔流不息的溪水,她们是从狮子山腹地的岩洞里汩汩流出。确切说来,是地下暗河里流出的溶岩水或称溪水。在石拱桥上方约20米处,有一口冬暖夏凉,山脚、新村、吉王三个屯大部分村民赖以生存的呇水,她的生命之源,实则是岩洞之水经过稻田下方的沙土堆积层层层过滤之后,缓缓流出的。
关于这口呇水,至今依然流传着一个神奇、不乏可信度的说法。村上老人说,村东头居住着的人家,隔个十年八年,总会有某一家会庆幸生养得一对双胞胎,这都是长期饮用呇水的缘故。这一说法,真的在我家就得过应验。我大哥,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曾经得过一对双胞胎,只是稍有遗憾 ,后来仅养活下一个女孩子。自懂事伊始,时至今日,我能够清楚记得,村东头的几户人家,已经生养了四对双胞胎。当然,人丁兴旺,自古以来就是一种福音或说福报。这样幸运的事,不是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能享有的机缘。或许,一切造化任凭天意。
石拱桥就这样静静地横卧于村子的东头,早晚迎送南来北去的乡亲。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西华村的后头、四海、中塘几个屯,都喜欢从桥上穿越而过,热热闹闹来赶四堡街。尽管那时西华到四堡街已经有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只是走往公路路程稍远了一些。这条由田埂踩出的小路,连接着一大片近千亩的农田,算是抄近道了。又兴许有着另一层意思。因为每逢街日或农闲季节,村子里的大人常常喜欢聚在一起,或站或坐在石拱桥上说说些时下农事,谈谈些家长里短。一旦有乡亲路过,若不是本屯的,无论熟悉与否,大家都会面带微笑,热情大方地说上一句:“来街啦,等下进屋喝茶啵?”
“一定一定,你家的饭碗和茶杯我们都咬缺了。” 一说一答,乡里乡亲,情意浓浓,其乐融融,不是一家,胜似一家。或许,这便是乡亲们为什么选择走这条小路的原因所在?
说到喝茶,不禁又记起乔善乡一文友曾经说过,在他们那一带,平时跟人打招呼,不是说进家喝茶,而是说:“老表,来来来,到我家吃粥来。”我当时打趣道:“我们四堡粮食少,只能喝茶哦。”待我话毕,文友只是颔首微笑,不再言语。这或许应了那句“隔岭不同天”,而我们与乔善乡,应说是隔乡不同俗了。
往事已矣。如今的四海、后头、中塘等村屯,几乎不再选择走过这座石拱桥,穿过我居住的山脚屯来赶四堡街了。如今的乡村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是吃的、住的,已与成城市的人相差无几,绝大部分人都以车子作为代步,步行赶街的人少之又少。显而易见,这座石拱桥昔日的热闹,恰似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那么,在遥远的时光记忆里,兴许她能留给人们的只是一个个虚幻模糊的身影、一桩桩并不太清晰的往事,以及眼下浓得化不开的深深的落寞……犹如我一般,每次回家,入夜时分,总是喜欢带上一包烟,独自一人坐于石拱桥上,在烟雾缭绕中去追寻追忆过往;凝神静气倾听桥下那潺潺流水,或低吟浅唱,或如泣如诉,任悠悠往事翻江倒海。那一刻,我总会情不自禁眼眶湿润……
石拱桥留给我的记忆,远不止是往来行走方便,而是她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记得八九岁时,村里的伙伴们就乐于站立于两块石板桥上往水里跳,稍大,有了胆子了,就站在石拱桥上往水中跳。如果刚打完谷子,也就是夏天那时候,一个个在水田里滚上一身泥,再“噗噗”往水里跳,让正在洗衣服裤子的大人溅了一身水,大人们就扯着嗓门吼,甚至佯装追赶,当然不是真追啦。我们呢,依然乐此不疲、我行我素,你刚跳罢我登场,淘气得不得了。因此,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大部分是在石拱桥下学会游泳的。这么说来,我们得感谢石拱桥,她给了我们一个平台,让我们从起跳到学会游泳,不至于成为望水兴叹的旱鸭仔。当然,石拱桥留给我们的远胜如此,她就犹如我们村子的守护神,不畏风雨,不惧严寒酷暑,数百年不离不弃,横卧、蹲守于村子的东头,护佑村子风调雨顺、人畜兴旺。
斗转星移,时光如流,每次往返故里,我总会抽出些许时间,缓缓俯下身子,静静去亲近这座虽然沧桑却有着不寻常温度的石拱桥,怀念曾经的乡情、乡亲,追忆遥远童年的悠悠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