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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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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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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

炭火不是很旺,蹲在火塘边的母亲,头埋得很低,很低,一只枯瘦的手,神经质似的不断搅动升腾着热气的白粥。雪白的头发,像冬日田野里长出的白菌菌帽,遮住她干瘪的双耳。

我心绪不宁,时不时往母亲房间里探。堂屋里,发小们正对着麦克风,一个个满怀忧伤地唱着《流浪歌》。

 那天是正月初二,一清早早早起来,我再三催促妻子和女儿,我想尽早回家看望日思夜念的母亲。

 除夕夜姐夫来电话,说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回四堡。姐夫对她说可能就这两天。母亲艰难地抬起头来,费力地睁开干涩的双眼,瞅了姐夫好一会,而后喃喃地说,他要回来,起码也要到初二,我懂。

那些年,关于春节在谁家过除夕,我和妻子曾经有过共识。我说,岳父岳母比我父母年轻,除夕就在我家先过。正月初二,地方风俗是回娘家的日子,到时再陪妻子回娘家住几天,孝敬岳父岳母老人家。最初几年,妻子都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安排,别无二话。可连续几年后,我发觉妻子有些不大对劲,除夕那天,总好像失魂落魄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暗地里想,她的不开心和郁郁寡欢,应该是好些年不在娘家过除夕的缘故。当然,我也不好向妻子问清楚。那年后,我主动和她说,今年就在乔善家里过除夕吧。

那时候,我和妻子、女儿在贵州的一个小城生活,由于要打理生意的缘故,平时很少回家,要回,大都是清明、春节才能回。临近春节那会儿,要到腊月二十六、七才回,清明呢,也是清明前一两天才赶回。从我家去往妻子娘家乔善拉龙,开小车就四十分钟的车程。如果班车,也就一个小时这样。不过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小车,往返都必须在村口的候车亭等待路过的班车。

我们地方风俗,男女双方成婚时,只要男方愿意在女方家点香祭拜祖宗,那么这个女婿就可以随时在女方家过夜——夫妻可以同房。否则,作为女婿的,在妻子娘家是不可以与妻子同房的。点香这一风俗,可能也是充分考虑到,一座瓦房本就没有几个房间,如果女婿、女儿分开住,兄弟姐妹多的家庭,真是不知如何安排才好。“一个女婿半个儿”,点几根香就可以解决住宿的困窘,点点何妨?实话,我自然也是点了香的女婿之一。

母亲身体虚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时好时坏。坏的时候,整夜整夜不能入睡,只能痛苦地坐在床头,强撑着上半身紧靠着墙,实在忍受不了了,才偶尔发出几声呻吟。母亲总是尽量不发出声息,她担心打扰大家休息。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替别人考虑周全,而唯独不考虑她自己。有个晚上,她对大哥说:“迭(儿子),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大哥在新房子居住,与我和父母、小弟居住的老房子,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母亲知道大哥胆子小,怕夜深了一个人守着她,或者一个人回新房子他会害怕,因此趁早催着大哥去休息。其实我属虎的大哥,那时候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一个42岁的大人了。

 那次从贵州返家过春节,我带回了一万多块现金,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当然是因为知道母亲身体一直不大好,有了送她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和住院的打算,故而有所准备。可天知道,我却犯了糊涂,又一次错或低估了母亲的病情,并乐观地认为吊几瓶盐水,住几天院,母亲就一定会慢慢好起来,像以往一样。

 正月初三晚,母亲叫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到房间,她斜斜坐在床上,背向着我们,摸索着扯开背后的衣服,露出只剩皮包骨的脊背,“你们看,你们看,我背后都没有肉了……”母亲那时说话的声音,至今回想起来,那是多么的凄凉、绝望和无奈。记得当时我们不但没有好好地安慰她,劝说她,反而以为母亲对于自己的身体过于消极。口吻一致说:“您不要整天想到死,那样对身体没有一点好处,会真的死的!”

次日清早,发觉母亲身体状况确实很不妙,我们兄弟几个急急把她送到临近的一个村医院。大概是经常到那里的缘故,熟人了,医生问了一些身体情况后即输液。输液一天后,母亲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两天后似乎就药到病除了。看到母亲恢复得不错,我也打消了带母亲去检查的念头,而且也没有当作母亲的面说过我心中所想。我当时真是揣着救命的钱回家,而后又糊涂地带着救命的钱转去贵州。

当我再次听到姐夫说母亲病重时的一些想法时,已是母亲离开人世一个多月之后。

母亲在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最后几天,她和姐夫说:“我要等我妹仔回来,她回来就有希望、就有救了。”她说的妹仔,就是我的幺姐。我大姐是在2000年就离开人世了,她患的是尿毒症,这个母亲是知道的。大姐离开人世的四年里,直至母亲永远离开我们,母亲遍尝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尽苦楚与悲痛。

可是很是遗憾,不知什么原因,在我离家转去贵州几天后,急性子的幺姐,与母亲不知因何事闹了不愉快。听说与母亲拌嘴后的幺姐,当天就离开家去了县城。

在知道幺姐离家后,母亲不无无奈地说“没希望了,这回彻底没希望了……”

母亲意思是想叫幺姐送她去宜州地区医院检查,她听人说那里的医院可以医好她的心脏病。所以说,在母亲看来,幺姐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而我和其他兄弟,母亲不是没有想到过,但她知道,我们几个的经济状况,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幺姐的半个指头。她很清楚,医院不是看人面子的,进去了,你得有钱。没钱,就是磕破头,求菩萨也救不了命。当然,病入膏肓的母亲不会想到,更不会知道,我当时已有能力送她去地区医院检查的。为此,我已经做了这个准备,但我却偏就没有付诸行动,没有落到实处。

倘若一个人走错了路,尚可迷途知返。但一个人,却往往会因一个错误的决定,将铸成一辈子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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