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麻山里

应该是无心之举吧，朋友们带我来到麻山里。在一个阳光辉丽，空气澄明得让人心胸为之一空的下午。

麻山里是恩施双河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方，大概位置在河溪与车营交界的那一段。到了麻山里，河溪村那走得人脚弯弯清疼的陡坡就算是走完了。

我一直不甚明白“麻山里”这个名字的含义，总觉得怪怪的，为什么不就叫做“麻山”？我们这里的习惯，地名多叫“XX山”、“XX湾”、“XX坡”......，我到双河之前还从没听说过叫“XX里”的。但事实上它确实叫“麻山里”。可能也正因其名字之怪，这么多年她居然成了我记忆库中的珍藏，虽然蒙尘，而一旦受到时光波纹的轻抚，瞬间就回复其固有的光彩。

朋友并不知晓我对于麻山里的印象，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除了名字怪异的原因，我对于麻山里还有着一份独特的感触。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在双河的日子里，河溪是我们，尤其是我去得比较多的地方。那是一个极边远之地，山大人稀，不通公路，下去全凭双脚一步步丈量。山路陡峭，走得人浑身发软，即使隆冬时节，后背也常被汗水湿透。但那时我却乐在其中，只因其藏在深闺尚无人识的秀丽到极致的风光（关于河溪风光还是放在以后再说吧）。

记忆中，麻山里的小路约略在山体靠上的位置，蜿蜒而平缓。从河溪阴坡那壁陡的爬得令人绝望的山路踏足这里，犹如饥渴难当的旅人突然间获得一碗足以充饥的饭食，一瓢可供止渴的饮水，犹如失聪已久的母亲蓦然听见孩子深情的呼唤，有着无可名状的喜悦和发自灵魂深处的安宁。和着或激扬或轻缓的山风，仰天长啸一声，完全放松了阴坡重复不断的之字形道路上高度紧绷的身心，胡乱瘫坐在地，稍事歇息即有听风赏景的闲情逸致。那时，它是我们休憩喘气的平台，舒缓肢体疲倦的温柔乡啊！

眼前的道路已不复当年景象，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较过去当然更加平缓宽阔，但我身处其中，没有了阴坡险峻道路对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当然就没有了踏足小路时瞬时身心的宁静，也就少了当年的那份情怀，少了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安然。

但麻山里依然是麻山里，依然有着独属于它的韵致。

我们在靠近河溪一侧的公路上驻足，这里视线足够开阔。此时，夕阳斜挂天宇，群山沐浴在一片金黄的光晕中。我们也被渡成金色，在这富丽堂皇生机勃发的高天厚土拥抱下，一起再次感受麻山里的风采，一起静静欣赏夕阳优雅沉落的景象。

暮色缓缓拉动着它的帷幕，无可阻挡。

天边有深浅不一的云层堆叠，阳光鼓荡着余勇，奋力撑开云层，云层遂依次呈现金黄、明黄、浅黄、灰白、浅褐的色泽。间或有深蓝色的天幕露出云缝。而太阳呈现的却是不太刺眼的亮白，穿透云层，放射状洒下道道轨迹分明的柔黄辉光，远处绵延铺展的群峰沐浴其中，有神圣庄严的气息弥漫。斯时斯地，远离人群，四野阒寂，面对广袤苍茫的群山，你的胸襟会不由自主变得博大开阔！世间种种贪婪、嗔恨、痴狂会悄然远离你的身心！

远处，长岭岗观景台的药王隐约可见，小小的，矗立在山巅，而在我的内心它却与香火旺盛的名刹古寺并无区别。是因为双河乃我首次离开父母之翼，真正独立生活的第一个地方而产生的特殊情感所致吗？抑或是要在紫陌红尘之外，在直透人心的青山碧天之间寻找一份灵魂的慰藉！

木栗园恰似谪落娑婆世界的净土，虽得不到夕阳的普照，但凭着清明天光的映衬，依然清晰可见三三两两星落般的房舍，纵横的阡陌，碎银般映着流云的稻田，安宁祥和，古意盎然。待夜半月明之时，应有一片繁盛而嘹亮的蛙鸣回荡在群山之间吧！上方的壁挂天路回环往复，不屈不挠，转折而上，默然透露出一份属于现代的气息，也彰显着人类顺势而为，努力改善自身生活环境的执着。

麻山里新建的公路基本和原来的小路重合，上下均是陡峻的山坡。路下榛莽翳然，暮春时节，枝叶纷披，绿意俨俨！一道山梁兀立，倾斜着伸向下方盆地，崖壁灰褐，灌木苍翠，间杂交替，近乎永恒的苍凉与蓬勃的生命力完美地重合在一起。这就是造化的本来面目吧！

近处，一株不知名的树已然完成从冬到春的蜕变，一身盛装，嫩绿的颜色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美，看着她，如看着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粉嘟嘟水嫩嫩的稚童，你会忍不住心生母性般的柔情！

路上方却多有松树、杉树等乔木生长，苍青的色泽在夕阳中泛着少许暖黄的油亮。公路里侧，山崖壁立，岩石棱角分明，其上苍苔点点，长萝悬垂。峻极之状，动人心魄。往后是茂密的松林，林木萧萧，松涛阵阵，晚归的山雀在其间婉转啼鸣。想象松林之中该有一石几、一石凳、一古琴陈列！该有一童子在茅屋前，以穿越时空的清亮目光望向我们，悠然述说山中采药炼药，悬壶济世的传奇故事！

夕阳已然靠上天际的群山之巅，柔和的红光透过藤萝的大叶，晚风中飘动的绿叶遂嬗变成暗黄色纷飞的蝴蝶。路边，一大片去年的膏茅失去了翠绿的色泽，顶端的花穗也已在往日的风中飘散，但灰白的茎秆却依旧倔强挺立，是在殷殷期待子孙苗裔破土而出的那一刻么？

在我们沉静的注视中，夕阳终于沉沉谢幕。天际的云层渐渐由金黄变成橘红、暗红，直至紫色。几株五倍子的剪影随即幽幽地贴在了天幕上。

“真美呀！美得人心底凭生忧伤！”其中一位朋友一脸陶醉。

“是啊！要是时光能够永远驻足在那最美的一刻多好！”但我知道，时光之轮不会停下它恒定的脚步，美好的瞬间只能在我们的记忆中定格。

晚风渐凉，我紧紧衣襟。明天是个好天气，明天应该还有更美的风景等待我们去发现，去欣赏，只要你有对于美的期待和向往。然而，面对心向往之的“稻香、蛙鸣”“茅店月、板桥霜”，我们对人生是否真有“寓形宇内复几时”的透彻认知，是否更有“曷不委心任去留”的潇洒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