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这座崛起于淮海大地的新世纪煤城,青山绿水,底蕴深厚。富饶的土地上,四季如画的田野,绿树覆盖的山川,碧波荡漾的水面,巍峨的城墙,皆有其韵。然最令我魂牵梦绕、百看不厌的,是相山的灵秀,是相山公园流转的四季。
客居相城三载,栖居相山脚下,晨昏与大山默然对望。每日晨露未晞,我便沿将军亭古道拾级而上,经显通寺,过云洞,终抵香炉峰。石阶上深浅苔痕,宛若岁月年轮。春踏槐雪,夏聆松涛,秋撷野菊,冬叩冰溪。尤以春秋两季,天朗气清,层林尽染,最是登山好时节。
初抵淮北的那个冬天,相城以一场纷扬的初雪拥抱我这异乡孤客。暂居的两间小屋潮湿阴冷,墙壁斑驳,散落着前客的痕迹,唯有书桌上两盆干涸的绿萝,倔强地吐露着生机。寒夜蜷缩于折叠床上,回想相山的轮廓——彼时,她只是横亘于门前的一堵巨大黑影,沉默而疏离。
相山自徐州蜿蜒而来,主峰为皖北之巅,海拔342米。奇峰、云洞、林海、苍柏环绕千年古刹显通寺,汉碑、晋庙、水牛墓、奏鸣台、藏经洞等十余处胜迹点缀其间,人文与自然交织辉映。
显通寺,始建于西晋太康五年(284年),初为祭祀相山神的“相山庙”。它静卧龙山与虎山环抱之中,林木蓊郁,气象巍峨。历经代代修缮,北宋神宗赐额“显通庙”,至清乾隆帝御题“惠我南黎”匾额,声名愈显。寺中青砖小瓦,古朴庄严,52间清代殿宇错落有致。山门奎楼、大殿、后殿、戏台、六角亭,连同乾隆御碑,与香炉峰的自然造化相呼应,成为苏鲁豫皖交界处的一方佛门净土。
相山之名,传说源于商代部落首领相土的活动。主峰顶的“云洞”,更因其吞吐云雾的奇景而蒙上神秘色彩。洞口常年云遮雾绕,“吞吐云树,顷刻万端”,乃相山标志。此景或因山间气候地形所致,雾气聚于山顶自洞中逸散,营造出如梦似幻的仙境。春秋湿润时节,最易得见云蒸霞蔚的奇观,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吟咏。
香炉峰,其形似炉,因而得名。峰顶视野极阔,可俯瞰淮北万家灯火,是登临远眺的绝佳所在。环峰奇石林立,林海幽深,云雾诡谲。春有山花烂漫,秋赏漫山红叶,四时景致各异。清代文人左枚“披襟三月候,长啸万峰巅”的豪情,道尽了登临此峰的胸臆。古柏碑刻,更为其平添历史厚重。
初春步入相山,芳草如茵,万木吐翠。林荫道上,鸟鸣啾啾,戏蝶款款。醉人的槐花、沁香的桃花及遍地无名的野花,正值盛放。微风过处,花瓣如雨洒落肩头,恍然踏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境。
暑气渐浓时,相山却自成清凉世界。绿荫匝地,溪流潺潺,凉风习习。尤其傍晚,蝉鸣悠扬,泛舟天池或池边小坐,湖风拂面,一洗胸中烦热,顿觉神清气爽。
初秋,天高云淡,层林尽染。黄叶红叶交织,唯松柏苍翠依旧。立于将军亭极目,山坡如铺展的巨幅油画:星罗棋布的湖泊,凉风习习的牛鼻洞,幽深的渗水崖,翡翠般的人工天池,玉带似的濉河……尽收眼底,壮美难言。
冬日相山,别具风骨。晴日,天池波光潋滟,“水光潋滟晴方好”的诗意油然而生。雪落之时,宝塔松银装素裹,更显苍劲挺拔。即便冰雪覆盖,亦有梅花幽香暗送,傲骨凌霜,吸引游人踏雪寻芳。
常坐于刘开渠纪念馆前的石凳小憩。相山之巅,那座高耸入云的多功能广播电视塔,将夕阳切割成晶莹的琥珀薄片。塔影之下,天池在余晖中漾起满池碎金。汉碑的残影与沿途渐次点亮的灯火,在薄暮中交织闪烁,宛如这座古老煤城跳动的双重脉搏——历史的深沉与现代的活力。
刘开渠先生,这位从淮北走出的“中国雕塑之父”,一生铸就经典。从我国首座抗日纪念碑《一·二八淞沪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气壮山河的《胜利渡长江解放全中国》大型浮雕,他的艺术丰碑矗立在新中国的精神高地。每次途经纪念馆,心中都涌起对这位海内外共仰的大师的深深敬意。
离别淮北的前夜,我再次登顶。俯瞰盘山公路上穿梭的车灯,它们如流淌的熔岩,又如未凝固的往事,载着矿工的疲惫、香客的虔诚、游子的离愁,缓缓汇入相山苍茫的夜色。临别回望,满山草木仿佛皆成故人。山风裹挟着相城的灯火掠过面颊,刹那间,我恍然明白这座山为何总在吞吐云雾——它已将多少矿工的黑夜、文人的诗稿、游子的离愁,都悄然化作了漫天的朝霞与暮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