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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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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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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小记忆

离开家乡石岗村已有四十多年。每次回乡,路过童年时的村小,总有一种暖意浮上心头。那些或清晰或朦胧的儿时记忆,萦绕不去。

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你们村的学校不叫“石岗小学”,而叫“隍城小学”?为此,我查过一些史料。村里有座西汉双墩古墓,离墓三四里地,有个叫“隍城墩”的土丘,墩上曾有一座隍城庙。古人说,城里的叫城隍庙,乡间的便称隍城庙。学校因庙得名。

二十世纪初,村里乡贤王仁峰——也是台湾影星王祖贤的曾祖父——晚年归隐故里,在自家圩堡中用祖宅创办了隍城小学。

有一年春节,我带妻女回老家,特意在村小前停了车。眼前仍是那座荒草覆顶的门楼,竹笆扎成的大门早已破损。从门缝望进去,只见断壁残垣,荒草丛生,昔日的校园已彻底沦为废墟。那一刻,恍如隔世。

校门朝东,门前一条名叫“北支渠”的小溪静静流过。淅沥的春雨落入渠中,水声清泠,水色澄澈。

走过石桥进入校园,地面是朴素的黄土,四周被教室、教师宿舍和食堂环抱。院子中央立着一根六七米高的旗杆,是升旗与集合之地。

到我上学时,王老先生留下的老屋早已不见踪影。七十年代中期,政府出资、村民出力,扩建学校。原先濒临倒塌的老建筑被一一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土木结构校舍:土坯墙、稻草顶,总计十几间教室。

学校后面是一口池塘,三面环抱着校园。塘不大,约六七亩,最深不过一两米。塘边仍住着几户人家,应是老先生的后代,至今人丁兴旺。

北门也是竹笆加铁丝扎成的。门外是一片平整的操场,因地势低洼,每遇雨雪,就变成一片泥潭。

操场西南角有一座红砖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是男孩们最爱去的地方。那时家家穷困,买不起球和拍,大人就去附近的化肥厂挑氨水时,捡些黄色小球回来给我们当乒乓球,球拍也多是自己用木板钉的。条件虽简陋,大家却玩得忘乎所以,时常天黑还不肯回家。

操场中间和两侧,立着一对木篮球架、一副木制单双杠,还有一个十多平米的沙坑。女孩们最喜欢在沙坑里蹦跳嬉戏,仿佛那儿藏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回想起来,童年是快乐难忘的,那些小事至今仍觉温馨美好。

那时候,小学生上学装备极其简单。书包多是母亲用碎布头拼缝的挎包。

我九岁才上学,算比较晚的。一年级时,父亲特地从部队寄来一只军用挎包,绿得鲜亮,是我的入学礼物。背上它在校园里走,非常“拉风”。年幼的我,总爱故意在同学面前晃悠,“收割”完他们羡慕的眼神,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书包里有一只铁皮铅笔盒,盒盖上印着“九九乘法表”,里面装着铅笔、小刀和橡皮。还有舅舅裁纸、舅妈手工装订的练习本。

村小的孩子都是同村,不是同族就是邻居,有的甚至是叔侄。大家光屁股一起长大,熟得不能再熟,不到半天就能把教室闹翻天。

每间教室墙上都贴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司马迁、祖冲之、李时珍等人的画像,写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之类的标语。

教室宽敞,但光线不好,因为没有电。一至三年级的课桌是用土坯垒的,四五年级的木质课桌也已破旧,桌面上满是刻痕。

每到开学,家长要自带椅凳送孩子来校,放假再搬回去。

村里都是泥路,我们的布鞋总是沾满泥巴,拍不掉、洗不净。

轮到值日打扫时,没有拖把,只能用竹条笤帚。教室里灰尘弥漫,像刚打完仗。就算泼了水再扫,桌椅还是会蒙上厚厚的一层灰。

那时候的我们天真单纯,没人去想未来会怎样。只有对村小共同的那段记忆,成为我们唯一共享的少年时光。

仍记得第一次走进校门的那天。

报名时,懵懵懂懂的我背着挎包站在教室门口,不知所措。忽然,一双温暖的大手牵住我,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师蹲下来轻声问:“叫什么名字?哪个庄上的?”

我怯生生地回答完,她拉我走到座位前,微笑着说:“别怕,我是朱老师,以后你就坐这儿。”我望着她,用力点头。

开学后,朱老师出乎意料地指定我当学习委员,每天放学前要我抱一大摞作业本送到她办公室。她总喜欢摸摸我脑后那根独辫,朝我点头微笑。二年级时,班长因家贫辍学,朱老师又让我接任班长,直到毕业。

老师是园丁,也是母亲。我此生最重要的启蒙老师,我最敬重的朱堂秀老师,就是这样一个既像园丁又如母亲的人。

三年级时学校调整老师,朱老师回去教一年级,新班主任是武曙扬老师。

那年武老师刚高中毕业,来村小代课。她中等个,圆脸白净,留短发,年轻漂亮,说话声音响亮。

武老师教语文,有时也上音乐和政治。村小老师这样“一专多能”很常见。

她讲课充满激情,语调抑扬顿挫,像山涧清泉淌过我的心田。随着她表情变化——时而凝神,时而舒展,时而颔首含笑——枯燥的课堂也变得生动起来。

同学们都喜欢上这位黑发明亮的老师,而我尤其喜欢她的语文课。

武老师常在班上办征文活动,对获奖者还有小奖励,极大地点燃了我对写作的兴趣。

第一次征文,她为我指出很多问题;第二次,又提了不少意见;第三次,她直接叫我到办公室,当面帮我改错字和标点。

有一次上课,她突然点名让我朗读自己写的一篇作文。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仿佛都被我的文字吸引。

后来,我把这篇题为《上学路上》的小说认真誊清,寄往上海《少年文艺》编辑部。

不久,我收到编辑回信,虽然是退稿,却附有鼓励的话。武老师拿着那封信在班上好好表扬了我一番,说我是村小第一个向杂志投稿的人。这个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全村,乡亲们见了就夸,让我心里美滋滋的。

正是这篇未刊的小稿,让我从此满怀信心、不计后果地爱上语文,爱上写作,爱上那支能生花的笔。

多年以后,我虽未成为武老师期望的那种作家,但她的话一直激励着我在文学路上不断摸索前行。

时光如梭,五年小学眨眼即逝。离开家乡多年,我仍深深眷恋着村小。尤其有两个地方,让我至今难忘。

一是建在池塘边的旱厕。塘边种着水竹、垂柳,几棵巨大的紫藤缠绕包裹着厕所。每到课间,女孩子们就把藤条当秋千,嬉笑打闹。

二是那口手压井。那是全校唯一能喝到干净水的地方。井口比大人膝盖略高,没人带水杯,我们都撅着屁股、仰着脖子直接对嘴喝。一个喝完下一个接上,常常争抢不休。上课铃一响,没喝到的也只能忍渴等下节课。

学校、老师、同学、村庄……这一切构成我童年的画卷。昔日喧腾的村小,随着时代变迁,已如一片羽毛般轻轻消失,归于沉寂,留给我们的,是美好而温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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