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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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每当这首熟悉的军歌在耳边响起，新兵连老班长的身影便悄然浮上心头，久久不散。
一
初中毕业那年，在父母的期盼与亲友的祝福中，我踏进了绿色军营，也结识了军旅生涯中的第一任班长。对于十七八岁、初入军营的我来说，班长，是“军中之母”，是我人生的导师，更是成长路上的引路人。
班长姓刘，山西代县人，比我年长五六岁，早我三年入伍。他中等身材，体格健硕，性格内敛，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山西梆子腔。
入新兵连那天，恰逢国庆。偌大的营区整洁肃穆，彩旗飘扬，国旗迎风招展，格外庄严。班长领我走进班里，帮我卸下背包，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又亲手为我铺好床铺。在那个滴水成冰的严冬，这一连串细微的动作，让我心头泛起阵阵暖意。
后来才知道，在新兵入营前，班长早已忙碌多日。他将我们的宿舍里里外外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班长平时表情严肃，话语不多。休息时，他总爱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收音机，坐在窗边，眯着眼睛，聆听悠扬的乐曲，偶尔也放几段我那时还听不懂的山西梆子。有时，他会伏在桌前看书、练字、写东西。
他每天念叨最多的，就是让我们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像一块“豆腐块”。谁要是叠得不好，就得反复叠上十遍八遍；再不过关，便罚做五十个俯卧撑或一百个仰卧起坐，直到他点头为止。
叠被子，又叫整理内务，是新兵的第一课。头三天，我们怎么也叠不出那个“型”。班长便不厌其烦地示范：铺平被子、捋平四角，三等分对折，边角对齐、不留鼓包，最后细细修整、抹平褶皱。那床软塌塌的棉被，在他手中一捏、一拍、一捋，竟严丝合缝，成了方方正正的艺术品，看得我们目瞪口呆，敬佩不已。
有一天早上，连队组织内务评比。班长叮嘱我们开饭前再整理一遍被子。我自认为叠得不错，没理会他的话就出去了。后来战友告诉我，是班长爬上我的上铺，亲手重新叠好，才帮我们班赢得了优胜。
两个多月的相处，让我觉得班长几乎无所不能。他教我们理小平头，教我们洗衣缝被，教我们礼节礼貌，教我们走路跑步，教我们唱歌拉歌，教我们军事技能……在我眼中，他就像一本活的“军营百科全书”。
二
班长也是农家子弟，从小在贫瘠的山沟里长大，初中毕业后，和我一样选择了参军。
他的班长曾在训练之余，叮嘱他们多读书、多看报、多练字。班长听话，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了硬笔书法、新闻秘书和经济管理三个函授专业的学习。
新兵连时期，我对班长充满崇拜——崇拜他的成熟稳重，训练有方，办事果决，也崇拜他满腹才学。他不只是一班之长，还是连队的队列和射击教员。他编写的训练教案，摞起来足有一尺多高。
开班务会时，班长言语简洁，掷地有声。一二三，条理清晰，从不重复。分析问题更是透彻精辟，句句如金石之言，令人终生受益。
山西的冬天，室外常是零下六七度。我们所在的宁武，地处高山严寒区，风大干燥，冬季漫长，最低温能到零下二十七度。驻地背靠大山，面朝恢河，人称“西风口”。训练时，我们都裹着厚厚的羊皮军大衣，脚踩笨重的大头皮鞋，头戴羊皮军帽。班长也和我们一样，在风雪中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
为了教会一个小动作，他常常摘下手套，一遍遍示范，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有时僵硬得伸不直。但他总说，只要全班能出成绩，苦点冻点不算什么。可要是谁的动作不到位，他也绝不客气。
一次训练中，我领教了班长的严厉。当时他正纠正一名战友的正步弹腿动作，要求全班跟着练习。我站在那儿东张西望，被他发现，当场狠狠批评了一顿，还罚我“面树思过”。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偷懒耍滑。
班长训练时喜欢拿一根尺把长的小树棍，时不时用它“量量”你的步幅，或检查队伍是否齐整。要是谁的动作不规范，那根小棍偶尔也会在屁股上“轻轻点拨”一下，让我们颇感难为情。
但他也有菩萨心肠。谁的动作做得好，他会让你停下搓搓手，活动活动筋骨，甚至请你出列示范，再当众表扬几句。那样的时刻，总能引来全班羡慕的目光，也让我们觉得，班长格外亲切。
正是他的严格要求，让我们班的训练成绩始终名列前茅，被连队列为示范队列班，多次代表连队参加团、营级会操，为新兵连争得了不少荣誉。
三
训练初期，我们接受能力差，进步缓慢。每当有人出现疲沓、松懈的情绪，班长就带着我们放声呐喊——“一、二、三、四！”那铿锵有力的口号，总能瞬间点燃我们心中的激情。
周末，新兵连组织文体活动，班长帮着策划、指导排练；包饺子时，他和我们一起拌馅、擀皮；拔河比赛，他亲自上场，指挥拉拉队呐喊助威。那些时刻，他谈笑风生，气氛轻松愉快。
第一次实弹射击前，班长问我们紧不紧张。说实话，面对真枪实弹，我们既兴奋又忐忑。射击场上，他和我们交流心得，帮每个人把动作要领牢记于心。果然，考核时我们发挥出色，人均十发子弹，平均95环以上，优秀率全连第一。
集训进入第三个月的一个凌晨，一声长哨划破寂静，新兵营千余名官兵闻令而动，整装出发。一场以实战为背景的野营拉练正式打响。
这次拉练全程约六十公里。我们走出营房，徒步穿行，围绕“走、打、吃、住、藏”，依托沿途地形与村庄，开展警戒、行军、传令、避险、转移、队形变换、野外生存和战场救护等课目演练，全面锤炼新兵的意志、作风与战斗力。
那年晋西北的雪格外大。拉练那几天虽天气稍好，却依然寒风刺骨，呵气成霜。盘山公路两旁白雪皑皑，暮霭沉沉。我们从凌晨一点出发，跋涉一整天，傍晚时分抵达原平县的一个村庄。天色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稍作休整，吃过干粮，队伍再次集结，悄无声息地融入呼啸的北风，向新的宿营地进发，直到次日凌晨两点才抵达。
我个子小，始终走在队伍最后。背负三十多公斤的步枪、子弹、水和干粮，双脚磨出血泡，一瘸一拐，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十分艰难。
班长回头看见我，从队前快步走来，拉我到路边，用针帮我挑破血泡，仔细包扎，扶我起身，然后不由分说接过我的背包，低声而坚定地说：“跟上。”
五
春节前夕，我因请假超时和班长闹了一次不愉快。腊月二十九下午，我回县城看望父母。晚上他们执意留我吃饭，不料突降暴雪，导致我无法按时归队。我踏着齐腰深的大雪，几乎是爬回连队，不到三公里的路，走了四个多小时。浑身湿透，睫毛结冰，直到深夜才赶到。
班长一直没睡，在等我。见我回来，他毫不留情地训斥了我。怒吼声惊醒了战友，大家都惊恐地望着我。我满心委屈，当场和他顶撞起来。
第二天早操后，排长找我谈话，严厉批评了我，责令我写检查。我以为是班长告的状，心里充满怨恨，之后总是刻意躲着他。
春节过后，新兵生活结束。离开那天，我没有和班长道别，背着行李，默默跟着老兵连的接兵干部走了。如今回想，不禁为当年的幼稚深感愧疚。
六年后，我在忻州街头偶遇老班长。他皮肤黝黑，脸上多了几分沧桑。见到我，他笑着主动上前拥抱，关切地问长问短。那一刻，我既激动又感动。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灿烂，那笑容如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我的心情。积压多年的怨气，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班长告诉我，他已退伍回到这座城市，正等待安置。我因公务在身，只能与他匆匆话别，相约再见。谁知这一别，又是三十多年。
临别时，我挺起胸膛，五指并拢，向他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这是新兵连时欠他的，一个迟到的敬礼。
六
后来，我也成了班长。始终以老班长为榜样，给新战友递上一杯热茶，为他们洗去一路风尘与思乡之情；和他们谈心交朋友，让他们感受部队大家庭的温暖；手把手地教他们，助他们早日破茧成蝶，飞得更高、更远……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四十年过去，老班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仍深深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是他，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是他，让我懂得团结互助、亲如兄弟；是他，让我的青春在军营中绚烂绽放。
如果说人生是一本书，新兵生活便是书中最美的章节；如果说人生是一台戏，新兵连的日子便是戏中最精彩的一幕。老班长，你现在，一切都好吗？
“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每当这首熟悉的军歌在耳边响起，新兵连老班长的身影便悄然浮上心头，久久不散。
一
初中毕业那年，在父母的期盼与亲友的祝福中，我踏进了绿色军营，也结识了军旅生涯中的第一任班长。对于十七八岁、初入军营的我来说，班长，是“军中之母”，是我人生的导师，更是成长路上的引路人。
班长姓刘，山西代县人，比我年长五六岁，早我三年入伍。他中等身材，体格健硕，性格内敛，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山西梆子腔。
入新兵连那天，恰逢国庆。偌大的营区整洁肃穆，彩旗飘扬，国旗迎风招展，格外庄严。班长领我走进班里，帮我卸下背包，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又亲手为我铺好床铺。在那个滴水成冰的严冬，这一连串细微的动作，让我心头泛起阵阵暖意。
后来才知道，在新兵入营前，班长早已忙碌多日。他将我们的宿舍里里外外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班长平时表情严肃，话语不多。休息时，他总爱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收音机，坐在窗边，眯着眼睛，聆听悠扬的乐曲，偶尔也放几段我那时还听不懂的山西梆子。有时，他会伏在桌前看书、练字、写东西。
他每天念叨最多的，就是让我们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像一块“豆腐块”。谁要是叠得不好，就得反复叠上十遍八遍；再不过关，便罚做五十个俯卧撑或一百个仰卧起坐，直到他点头为止。
叠被子，又叫整理内务，是新兵的第一课。头三天，我们怎么也叠不出那个“型”。班长便不厌其烦地示范：铺平被子、捋平四角，三等分对折，边角对齐、不留鼓包，最后细细修整、抹平褶皱。那床软塌塌的棉被，在他手中一捏、一拍、一捋，竟严丝合缝，成了方方正正的艺术品，看得我们目瞪口呆，敬佩不已。
有一天早上，连队组织内务评比。班长叮嘱我们开饭前再整理一遍被子。我自认为叠得不错，没理会他的话就出去了。后来战友告诉我，是班长爬上我的上铺，亲手重新叠好，才帮我们班赢得了优胜。
两个多月的相处，让我觉得班长几乎无所不能。他教我们理小平头，教我们洗衣缝被，教我们礼节礼貌，教我们走路跑步，教我们唱歌拉歌，教我们军事技能……在我眼中，他就像一本活的“军营百科全书”。
二
班长也是农家子弟，从小在贫瘠的山沟里长大，初中毕业后，和我一样选择了参军。
他的班长曾在训练之余，叮嘱他们多读书、多看报、多练字。班长听话，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了硬笔书法、新闻秘书和经济管理三个函授专业的学习。
新兵连时期，我对班长充满崇拜——崇拜他的成熟稳重，训练有方，办事果决，也崇拜他满腹才学。他不只是一班之长，还是连队的队列和射击教员。他编写的训练教案，摞起来足有一尺多高。
开班务会时，班长言语简洁，掷地有声。一二三，条理清晰，从不重复。分析问题更是透彻精辟，句句如金石之言，令人终生受益。
山西的冬天，室外常是零下六七度。我们所在的宁武，地处高山严寒区，风大干燥，冬季漫长，最低温能到零下二十七度。驻地背靠大山，面朝恢河，人称“西风口”。训练时，我们都裹着厚厚的羊皮军大衣，脚踩笨重的大头皮鞋，头戴羊皮军帽。班长也和我们一样，在风雪中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
为了教会一个小动作，他常常摘下手套，一遍遍示范，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有时僵硬得伸不直。但他总说，只要全班能出成绩，苦点冻点不算什么。可要是谁的动作不到位，他也绝不客气。
一次训练中，我领教了班长的严厉。当时他正纠正一名战友的正步弹腿动作，要求全班跟着练习。我站在那儿东张西望，被他发现，当场狠狠批评了一顿，还罚我“面树思过”。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偷懒耍滑。
班长训练时喜欢拿一根尺把长的小树棍，时不时用它“量量”你的步幅，或检查队伍是否齐整。要是谁的动作不规范，那根小棍偶尔也会在屁股上“轻轻点拨”一下，让我们颇感难为情。
但他也有菩萨心肠。谁的动作做得好，他会让你停下搓搓手，活动活动筋骨，甚至请你出列示范，再当众表扬几句。那样的时刻，总能引来全班羡慕的目光，也让我们觉得，班长格外亲切。
正是他的严格要求，让我们班的训练成绩始终名列前茅，被连队列为示范队列班，多次代表连队参加团、营级会操，为新兵连争得了不少荣誉。
三
训练初期，我们接受能力差，进步缓慢。每当有人出现疲沓、松懈的情绪，班长就带着我们放声呐喊——“一、二、三、四！”那铿锵有力的口号，总能瞬间点燃我们心中的激情。
周末，新兵连组织文体活动，班长帮着策划、指导排练；包饺子时，他和我们一起拌馅、擀皮；拔河比赛，他亲自上场，指挥拉拉队呐喊助威。那些时刻，他谈笑风生，气氛轻松愉快。
第一次实弹射击前，班长问我们紧不紧张。说实话，面对真枪实弹，我们既兴奋又忐忑。射击场上，他和我们交流心得，帮每个人把动作要领牢记于心。果然，考核时我们发挥出色，人均十发子弹，平均95环以上，优秀率全连第一。
集训进入第三个月的一个凌晨，一声长哨划破寂静，新兵营千余名官兵闻令而动，整装出发。一场以实战为背景的野营拉练正式打响。
这次拉练全程约六十公里。我们走出营房，徒步穿行，围绕“走、打、吃、住、藏”，依托沿途地形与村庄，开展警戒、行军、传令、避险、转移、队形变换、野外生存和战场救护等课目演练，全面锤炼新兵的意志、作风与战斗力。
那年晋西北的雪格外大。拉练那几天虽天气稍好，却依然寒风刺骨，呵气成霜。盘山公路两旁白雪皑皑，暮霭沉沉。我们从凌晨一点出发，跋涉一整天，傍晚时分抵达原平县的一个村庄。天色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稍作休整，吃过干粮，队伍再次集结，悄无声息地融入呼啸的北风，向新的宿营地进发，直到次日凌晨两点才抵达。
我个子小，始终走在队伍最后。背负三十多公斤的步枪、子弹、水和干粮，双脚磨出血泡，一瘸一拐，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十分艰难。
班长回头看见我，从队前快步走来，拉我到路边，用针帮我挑破血泡，仔细包扎，扶我起身，然后不由分说接过我的背包，低声而坚定地说：“跟上。”
五
春节前夕，我因请假超时和班长闹了一次不愉快。腊月二十九下午，我回县城看望父母。晚上他们执意留我吃饭，不料突降暴雪，导致我无法按时归队。我踏着齐腰深的大雪，几乎是爬回连队，不到三公里的路，走了四个多小时。浑身湿透，睫毛结冰，直到深夜才赶到。
班长一直没睡，在等我。见我回来，他毫不留情地训斥了我。怒吼声惊醒了战友，大家都惊恐地望着我。我满心委屈，当场和他顶撞起来。
第二天早操后，排长找我谈话，严厉批评了我，责令我写检查。我以为是班长告的状，心里充满怨恨，之后总是刻意躲着他。
春节过后，新兵生活结束。离开那天，我没有和班长道别，背着行李，默默跟着老兵连的接兵干部走了。如今回想，不禁为当年的幼稚深感愧疚。
六年后，我在忻州街头偶遇老班长。他皮肤黝黑，脸上多了几分沧桑。见到我，他笑着主动上前拥抱，关切地问长问短。那一刻，我既激动又感动。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灿烂，那笑容如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我的心情。积压多年的怨气，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班长告诉我，他已退伍回到这座城市，正等待安置。我因公务在身，只能与他匆匆话别，相约再见。谁知这一别，又是三十多年。
临别时，我挺起胸膛，五指并拢，向他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这是新兵连时欠他的，一个迟到的敬礼。
六
后来，我也成了班长。始终以老班长为榜样，给新战友递上一杯热茶，为他们洗去一路风尘与思乡之情；和他们谈心交朋友，让他们感受部队大家庭的温暖；手把手地教他们，助他们早日破茧成蝶，飞得更高、更远……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四十年过去，老班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仍深深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是他，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是他，让我懂得团结互助、亲如兄弟；是他，让我的青春在军营中绚烂绽放。
如果说人生是一本书，新兵生活便是书中最美的章节；如果说人生是一台戏，新兵连的日子便是戏中最精彩的一幕。老班长，你现在，一切都好吗？
